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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 (宋昙)


  徐三嗯了一声,也没强求。韩小犬心里很是不高兴,却还是慢慢吞吞地将自己怀中那把匕首掏了出来,同时又闷声吩咐徐三道:“你去把昆仑奴给的那个匣子拿过来,一会儿装人头用。”
  徐三起身而去,而韩小犬一边用那把已经发钝的匕首割着人头,一边又慢慢兴奋了起来,冲着徐三说道:
  “这个术虎,是我杀的!等我提着人头,回了军营,那些老女人肯定能高看我一眼了,也省得平日里老是说我闲话,顺带着还说你闲话。说不定,她们知道我有这能耐,还会准我上战场杀敌呢!我也就是当不了兵,我要是能当,还有那阉人什么事儿?”
  徐三背对着他,低低说道:“好歹也叫声中贵人罢。人家对你有恩,你倒好,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韩小犬嗤了一声,虽没有反驳,却也没当回事儿。他见那匕首实在太钝,完全割不了骨头,有心要将徐三那把剑拿过来用,可又不想碰周文棠的东西,就在他犯起了别扭,兀自为难之时,他身侧的术虎猛地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十分费力地拾起了一旁的一把巨弓,朝着全无防备的韩小犬挥了过来。
  这弓箭巨大而又沉重,乃是术虎随身携带的武器,而那弓弦,也绝非普通之物,而是以十分特殊的兽筋制成,不但可以射箭,还可以直接伤人。
  徐三捧着匣子,一回过身,不经意间抬眼一望,就见韩小犬仰着头,盯着自己腰间的剑,而在他的身侧,术虎双眸赤红,面目狰狞,正将那弓弦割上韩小犬的脖颈!


第188章 取此化权如反掌(四)
  取此化权如反掌(四)
  殷红的血珠儿,一滴一滴, 接连坠地。
  徐三手中提着刚割下的术虎头颅, 也顾不得许多, 随手将那人头一弃, 这便凑到了韩小犬的身侧。
  方才那术虎垂死挣扎,趁着韩小犬不备, 欲要用那沉甸甸的弓, 割上韩小犬的脖颈。徐三虽说眼尖, 及时冲上前去,将那术虎的人头割了下来,然而那锐利的弓弦, 仍是在韩小犬的侧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迹。
  小小一间厢房,四处狼藉,烛光微弱。徐三咬着下唇, 有些不忍地看向紧捂着侧颊的韩小犬。
  男人低垂着头, 薄唇微颤,那一道伤痕, 自耳根处, 延伸至下颌, 因鲜血不住外涌, 一时也无法察觉深浅。
  徐三心疼得很, 赶忙低声道:“无碍的。不过皮肉之伤罢了。”
  韩小犬匆匆瞥了她一眼,只唔了一声,随即勉强扯了下唇角, 微声道:“到底还是让你抢了这头功。”
  徐三轻轻抓起他那冰冷的手,强颜欢笑道:“瞧你,跟我分的这么明白?”
  她稍稍一顿,心知韩小犬向来以容貌自傲,如今受了这伤,说得上是破了相,心里头必然是不好受。再加上韩小犬先前还自鸣得意,异想天开,想要靠着术虎的人头在军中有一席之地,这一起一落,自然是十足打击。
  只是徐三虽还打算宽慰几句,帘外窗下,接应之人却已然小声催促了起来。
  徐三别无他法,关切地望了韩元琨一眼,这便匆匆起身,将那血淋淋的人头收入匣中,再将宝匣抱紧,一把扯住韩小犬胳膊,这就将他带离此地。
  有了术虎的人头,她再赶去与大军汇合,一来,免于被他人构陷,二来,也能借此争功夺权。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必须要按着与昆仑奴之约,将大宋已失去的两座城池接连夺回。其一,她不能再坐视郑素鸣对她如此敷衍排挤,不能让这个已然失了心志的所谓“弟妹”,因着一己之私,误了国家大事;再者,只有她夺回两座城池,昆仑奴才不会再打那朱芎的主意。
  徐挽澜不屑于利用那将会贻害苍生的朱芎草,她希望靠着她自己的智勇,让这个畸形的社会步入她心中的正轨。
  危急关头,徐三看着韩元琨在夜色中上了马,便不再担忧于他,心中所思,全是战事政事国事。凛冽北风之中,她引着韩小犬、梅岭等四五人,这便朝着大军退去的燕乐城驾马而去。
  夜深城麓,马嘶尘哄,从温阳到燕乐,区区不过百里,一路却是折臂断足,血流殷地,令人目不忍见。
  徐三鬓发已乱,薄唇紧抿不放。她快马加鞭,不作停歇,终是在东方将白之时,赶到了燕乐城下。
  一名跟随徐三在后的将士引马而上,前去通报,徐三则勒住缰绳,稍稍回马,双眉紧蹙,深深望了一眼其后的韩小犬。韩元琨却是捂着左颊,只垂着头,抬也不抬,整个人蔽于深重阴影之中。
  徐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耳听得城楼下有了些响动,这便转头看了过去。哪知她一抬眼,便见寒风之中,一柄利箭簌簌然破风而下,紧接着只听得一声戛然而止的痛呼,那前去通报的将士便从马背上翻身滚了下来。
  黎明将即,扬沙四起,寒风之中,那妇人盔甲上的残血若隐若现。她倒于尘土之中,死不瞑目,似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从军报国,历尽连年烽火,又是为何会在这样一个白夜,被自己的战友同袍一箭穿胸。
  徐三心头大震,勒紧缰绳,一时竟是无言。
  她自温阳城脱险,已是十足侥幸,若不是遇上了昔日有恩的昆仑奴,只怕早就被金元祯掳去,不知要受多少屈辱。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在城门前将她拦下的,如今拉紧弓弦,将自己人射下马的,正是与她同属一国、同袍而战、性别无异的自己人!
  梅岭见此情形,已是惊异不已。她默了一会儿,眉头紧蹙,朝着徐三低低说道:“三娘,如今已是寅时,再稍稍等上一会儿,便是城楼上换班的时候。如今这守城门的,怕是被今夜吓着了,成了惊弓之鸟,待过些时辰,再试一试,约莫就不会出岔子了。”
  惊愕过后,在心头翻涌上来的,便是悲恸与忿怒。
  徐三听了梅岭之语,冷冷一笑,咬牙说道:“等?我一刻都等不得!”
  梅岭闻言,张眸一怔,却见徐三动了两下手中缰绳,让身下白马缓缓上前。她薄衫染血,眉目清丽,跨坐于马背之上,单臂夹着朱红宝匣,提高声量,仰头对着那城楼上的守卫冷笑道:
  “在下徐挽澜,当朝二品高官,奉旨佐军,一心报国!我怀中之物,乃是金国主帅术虎的项上人头!我杀敌争先,有功在身,谁若敢杀我,那就是叛国!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量?”
  天淡星稀,飞尘之中,她单枪匹马,立于城下。
  天地之间,城楼上下,一片静寂。
  韩小犬手攥成拳,梅岭眉头紧锁,众人皆是紧紧盯着徐挽澜挺得笔直的脊背。
  如松似柏,浩气凌云。
  少顷过后,只听得一声闷响,两道沉重的城门,由将士缓缓打开了来。徐三眯起眼来,望着那一道缝隙逐渐张开,城中的灯火倾斜而出,映着天边残月与星子,终在那染血的尘埃间,投下了一小片光明。
  她暗暗松了口气,心上却是五味杂陈。
  失望有之,痛恨有之。
  她先前不与郑七争权,原因有三。一来,官家虽降了旨,可却并未对她委以实权,想来也是对她放心不下,她无根无据,不好争抢;二来,则是顾惜着贞哥儿这一层关系;三者,她也是希望能找到郑七的破绽,毕竟先前大军在温阳城是连战连捷,她此时争权,旁人又要如何看她?
  如今,终于是时候了。
  什么人情,什么亲戚,到了这宦海之中,既然立场不同,那就不必再顾惜了。
  徐三薄唇紧抿,冷冷扫了眼那打开城门的将士,眸光似剑,直逼得那几人不敢直视。
  过了城门之后,徐三召来军士,命人引着韩小犬去治伤,哪知韩元琨却是百般不愿,只说让人拿伤药过来,自己涂抹。徐三拗不过他,又想他也是在西南闯荡过的,后背上疮疤无数,想来对治伤也有些研究,这便由了他去。
  时至此刻,她也不大顾得上韩元琨,一入城中,便怀揣宝匣,急急去见郑素鸣。哪知郑七的心眼儿倒是多,直接让手下一个副将,在府邸前将徐三拦了下来,说是这术虎人头,乃是腌臜之物,腥气得很,软硬兼施非逼她转交不可。
  徐三冷笑勾唇,上下一扫,就识破了郑七这一手计量。她心中已然是怒不可遏,暗想那城楼之事,说不定也是郑七的授意。
  好歹也是亲戚,怎么倒戾若仇雠?
  徐三稍稍一思,立时拔剑,剑尖直抵那人脖颈,缓缓笑道:“前夜我在温阳城,差点儿就被奸细所害。今朝到了城楼下,又差点儿被自己人杀了。将军见谅,本官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心胆皆碎,这术虎的人头若不由我亲自移交到郑将军手中,我只怕是心中难安。”
  她说话的声量倒是大,中气十足,想来便是隔了堵墙,院子里头的郑七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副将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妇人的眼珠转来转去,正在寻思计策之时,眼光一瞥,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却见一人身着官袍,缓步而来,眉眼带笑,正是驻守燕乐的檀州知州,崔钿。
  朝中上下,小道消息,官别派系,没有一个心里头不清楚的。这副将心知崔钿与徐三交好,心中自是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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