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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 (宋昙)


  过了城门之后,徐三一抬头,便见八街九陌,车龙马水,软红香土,热闹非凡,唐玉藻按捺不住,掀起车帘,偷偷往外看去,亦是眼花缭乱,瞧着甚么都觉得稀罕。接着便如崔钿说过的那般,有不少闲人凑了上来,又是贩卖地经,即所谓开封地图,又问她可有驿馆住下,个个都说自己便宜宽敞。
  那些人如此热情,也是因为蒲察给她的这马车,乍一看很不起眼,但若是懂行的一瞧,便知这装饰造材,皆是上品无疑。
  徐三挑了个面善的少女,从她手中买了份地经,又向她询问最近的驿馆在何处。那少女见她并不还价,给钱也利落,心生好感,赶忙给她指了处可靠驿馆,又反复交待她,京中鱼目混杂,让她小心被偷被骗。
  徐三到了驿馆,掏出碎银,让那跑堂的将马车看好,接着便让唐玉藻下了车,给了他一个装着银两的香囊,叫他莫要乱走,在此等她归来。
  徐三将长棍缚于身后,两袖间各放了四五块镖刀,接着又把虎符及书信藏于胸前衣内,这便负手而行,按着地经,往外寻去。她穿道过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绕到了一处静僻无人的巷道中来。
  她面色如常,匆匆而行,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些许响动。
  徐三娘勾起唇角,镇定自若,借着余光往后一瞥,便见有三四个粗壮妇人尾随于自己身后。瞧那几个妇人的打扮,好似是平头百姓无疑,但徐三耳朵灵,她一听就知道,身后这几人,都有功夫底子,而且绝对是当过兵的。
  她走的这条小道,并不是通往相府抑或罗府之路。她早先跟那小娘子买地经,便是心中起疑,借机停留,瞧瞧那几人是跟着她停,还是不作停留。便连那卖地经的小娘子都瞧了出来,才会出言提醒,让她小心被偷抢。
  徐挽澜眼神发冷,行至岔路,往左一拐,接着紧紧贴于墙壁,手一伸,便将长棍抽了出来。若是别人想要她的性命,她绝对不会再有一丝手软。
  便好似当年蔡大善人一案,她心存善念,并未告她谋反,哪知蔡氏却不依不饶,连带上秦娇蕊,又是对她亲眷出手,又是设计害死晁缃。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要在御前告她谋反。
  那几名妇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徐挽澜瞄准时机,待领头那两人才一迈步,两手各执一块镖刀,指间寒光一闪,便将两块镖刀深深扎入了两人喉间。鲜血喷涌,溅得徐三袖上、衣襟全是,便连脸颊之上,都染上了鲜红血液。
  这几人似是没料到她还有这般功底,领头两人目眦欲裂,直直栽倒于地,余下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神色发狠,抽出长刀,便朝徐三砍了过来。
  利刃破风而来,徐三眯眼一避,接着握紧长棍,绕到二人身后,对着其中一人后脑连击数下。那人闷哼几声,站立不稳,当即栽倒在地。徐三眼疾手快,捡了那人落刀在手,手臂一横,便将最后那人逼到墙边,刀刃死死贴着那人的颈边。
  她眼神冷厉,低低说道:“谁人派你来的?”
  那人状似十分惊恐,嘴唇蠕动,仿佛要如实托出,哪知下一瞬间,那妇人手上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按住徐三喉咙,将其双手反剪身后,反将其死死压到墙上。
  徐三虽说腕力惊人,攻击的速度也够快,但论起力气,还是正经的功夫拳脚,她到底还是比不过这长年习武从军之人。那人紧紧钳握着她的喉咙,咬牙逼问道:“徐三娘,交出虎符,饶你和那小奴不死。”
  她自是不会干等着徐三交出,手上早就在她胸前摸索起来,用力将她那衣襟扯开,大手一按,便感觉到了一块坚硬之物。妇人眯起眼来,勾唇冷笑,一把便将虎符拿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最初的设想里,这篇文的故事是徐三到开封开始的,至于寿春及燕乐,都是回忆里的事。
  后来实在不舍得把晁四和蒲察略过不写哈哈哈哈,于是还是写了


第110章 使君本是花前客(二)
  使君本是花前客(二)
  那妇人掏了虎符出来,舔唇咂嘴, 自鸣得意, 哪知她低头一看, 却见手中那所谓虎符, 竟是几块镖刀粘成的,根本不是那刻有铭文的鎏金虎符。她急火攻心, 这便要逼问徐三, 哪知徐三娘便在此时, 趁她不备,猛地将她手中那几块镖刀抢了过来。
  那妇人努目撑眉,抬手就要去挡, 哪知说时迟,那时快,徐三娘猛地一冲, 便将她死死压在墙上, 手中那拼作虎形的数块镖刀,立时扎进了那妇人心窝里去。那女人口吐鲜血, 不敢置信地瞪着徐三, 颓然倒地, 死不瞑目。
  她的那双眼睛, 白多黑少, 目眦欲裂。她的瞳孔深处,满是愤怒与惊恐。
  徐三瞥了两眼,默然收回目光。
  她头一次杀人, 是在燕乐,杀了六七个寻仇的土匪。这一回,是她第二次杀人,一共杀了四个。死在她手里的人,竟然已有两位数了。
  前生她是律师,今世她是讼师,然而就是这样的她,竟会走上这样一条血雨腥风的路。
  徐三娘咳了数声,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脖颈,随即靠着墙,抬起手,将那被扯得大开的前襟勉强掩上。
  真正的虎符,已被她放到了给唐玉藻的那荷囊里头,和碎银混在一块,便连唐玉藻都不曾晓得。而她也清楚,她让唐小郎在原处守着,他便不会走开,这钱囊他派不上用处,多半也不会打开——
  毕竟那小子满脑子都是描眉画眼,诲奸导淫,往日里虽也精打细算,颇有一手,但也绝不是爱财贪利之人。而瑞王手底下的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手,而那驿馆人来车往,唐玉藻多半不会出事。
  徐挽澜顾不得擦拭面上鲜血,歇整片刻,喘顺了气,便急急起身,走到那几具尸首边上,将那镖刀复又拔了出来。没办法,蒲察只给了她一百来块镖刀,她必须省着点用,更还要循环利用。
  哪知她先前手上太过使力,那镖刀竟扎得极深,徐三娘眉头微蹙,于那模糊血肉间抠了许久,都不能将其拔出。徐三娘眼睑低垂,嗤笑一声,笑自己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竟在死人喉间抠寻,只为拔出杀人凶器。
  谁知她才一停手,便听得身后吱呀一声,似是邻舍听着动静,推开了后门。徐三一惊,起身就要跑走,可紧接着却听得身后之人说道:“三娘这是要去何处?”
  这声音淡淡的,不急不缓,如敲冰戛玉,温和清润。
  徐三一听见这声音,先是一惊,后是一喜,转头一看,便见那人立在檐下,一袭白衣,如雪月寒清,而那眉眼之间,却又带着浅笑,不至太过疏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当时当下,一心想见的周内侍,周文棠。
  徐三一看见他,眼底深处,尽是毫不遮掩的惊喜之色,周文棠看在眼中,没来由地,竟是微微一怔。他稍稍一顿,视线巡睃,看向立在巷尾处的女人。
  她身染鲜血,形容狼狈,瞧那周身气度,已与一年多以前,那个为了情郎告御状的少女截然不同。她成长起来了,学会了决绝与取舍,男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满意。
  徐三随着周文棠入得院内,坐于竹林小轩之中。她急着要将前因后果一并托出,周文棠却是不急,唤她坐到蒲团之上,亲自给她倒了碗茶汤,接着又施施然地,探看起她的伤势来。
  徐三抿了口茶水,便将瑞王几次谋反不成娓娓道来,而周文棠默然不语,一边听着,一边拿巾子沾上温水,动作轻柔,给她擦拭面上鲜血,接着更是轻轻抬起她那小尖下巴,看了看她颈间淤紫,而后手指沾上软膏,竟开始给她涂抹伤处。
  徐三一惊,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周文棠却面色如常,抬手按住她肩部,示意她不要乱动,继续叙说。他表现得这般寻常,徐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多想了。
  只是从外表来看,周文棠除了眉眼出众些,皮肤细白些,与寻常男子,并无不同。徐三纵是知道他是阉人,说话间也仍是睫羽发颤,抑制不住那心上的异样之感。
  徐挽澜说罢之后,周文棠也已给她涂完了伤药。她微微抬眼,凝视着周内侍,却忽地感到秋风瑟瑟,入得帘中,而自己的胸前也蓦地一凉。徐三一惊,这才发觉自己那被妇人扯开的衣襟,一时之间,忘了掩上。
  虽说在这个女尊国中,女子便是袒胸露乳,大摇大摆地上街,旁人也不会多说甚么。但是她衣襟大开,还和周文棠挨得这样近,而他那寒玉般的手指,就在自己脖颈处来回涂抹,这般情形实在太过暧昧,亦让徐三觉得尴尬难言,心间异样。
  她咳了一声,抬手去整理衣衫。周文棠面色如常,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一边拿帕子净手,一边缓声说道:“不错。待你面见官家,只管一字不落,重复一遍即可。”
  徐三点了点头。她垂下眼来,望着浅黄茶汤之中,那上下浮沉的叶芽儿,随即低声问道:“中贵人……是何时知道我在外头的?”
  方才她立在巷间,背对着周文棠,然而那男人推门一望,便唤出了她的姓名。惊喜褪去之后,她渐渐明白过来,周内侍或许早就知道她在外面了,又或者,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并非巧合,而是早有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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