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一咬牙,转头看向云绮兰,怒斥道:“你个逆女,到底做过些什么,在老太太跟前,还不老实交代,想等着下大狱吃苦头吗?”
云绮兰现今也是六神无主,被她娘这么一提醒,马上改了口,“祖母莫生气,孙女说,孙女如实交代就是了。——这件事,的确是孙女买通人动的手脚,可是,可是孙女的本意只是想教训一下她,哪曾想会意外坠崖,龚姑娘的死,是孙女也没料到的,说不准…说不准想害她的并非孙女一人,她之所以会坠崖,是被另外的人算计了,还请祖母明察,这件事与孙女无关啊!”
丁氏脸色铁青,亏她先前还以为自家女儿受了冤枉,却原来不是,什么受了伤在府上将养,根本都是假象,人家私底下早就干了多少她这个亲娘都不知道的“大事儿”。
老太太又问:“你买通了何人,又是怎么动的手脚?”
云绮兰心说您不都知道了吗怎么还问?但是想到不交代的下场就是下大狱受酷刑,马上清醒过来,如实道,“门上的钱婆子有个亲戚在龚家当差,我买通了她,让她通过那位亲戚在龚家出行的马车轱辘上卸了几颗铁钉,然后…然后就成这样了。”
老太太听罢以后陷入了沉默。
云绮兰跪爬到她脚下,“祖母,祖母您一定要救救我,龚姑娘不是我害死的。”
云老太太一脚将其踹开,闭了闭眼,对着屏风后头道:“吴师爷,方才这不孝女说的话,您都记录下来了吧?”
不多会儿,从里面走出个身穿灰色直裰的儒雅中年男子,赫然就是顺天府衙的师爷,他手中拿着一张纸,纸上记录的正是云绮兰方才交代的“证据”。
云绮兰怎么都没想到老太太给她设了个套,一看到这位师爷,想到自己一会儿将会经历什么,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自从云绮兰认了罪,老太太正眼都不曾给过一个,直接对着吴师爷道:“可以让外边儿的衙差们进来拿人了。”
丁氏才把云绮兰抱起来准备回房就听到这一句,当下一哆嗦,转过身来,“老太太……”
“把人放下,滚出去!”云老太太怒不可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不清局势,小门小户女就是小门小户女,眼皮子浅,一点都不懂得审时度势。
丁氏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外面的衙差就涌了进来,从丁氏手中接过云绮兰放平在地上,一盆冷水毫不留情泼上去。
云绮兰被冻醒,醒来见到周围全是衙差,恨不能再晕一回。
可惜只能想想。
见她转醒,衙差们二话不说将她押着出去了。
丁氏躬身立在老太太屋子里,咬着唇角一声不敢吭。
“行了!”老太太看着烦,直接撵人,“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讨嫌,我可没那工夫跟你聊你女儿干的好事,闹心!”
丁氏哪敢还嘴,马上退了出去。
三老爷是下衙以后才听说的事,惊讶于母亲竟然忽略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做了主把云绮兰送去衙门,可是想想,这都证据确凿的事儿了,就算自己白天赶回来,除了添堵之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更遑论挽回什么了。
只是在吃了晚饭以后照例去沁芳园给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侧躺在榻上,桑妈妈拿着美人锤轻轻给她捶腿。
从三老爷进来到现在,老太太都不曾睁开过眼,那姿势更是没换过一下,好像真是睡了过去,就在三老爷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现在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发话了,“老三,你是来给你女儿求情的吧?岂不来错了地儿?要求情,跑顺天府衙去啊,你是官老爷,那顺天府尹也是官老爷,说不准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官官相护,女儿因此被赦免,无罪释放呢?”
这无处不是讽刺的话让三老爷耷拉下脑袋,谁不知道现任顺天府尹有“铁面判官”之称,敢上他那儿求情?少不得再给你罪加一等。
更何况,三老爷也没想着要给云绮兰求情,在云绮兰被赶出家门送往庄子上的时候,他就彻底把这个女儿从自己这一房给踢出去了,没想过还能从她身上指望什么,但是也没想过这个逆女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蠢事给家族蒙羞。
其实要论真,三老爷甚至还有些庆幸,换了以前的老太太,说不准直接把三房撵出去自立门户了,然而自始至终,老太太除了对云绮兰的丧病之举颇有微词之外,并没有直接针对三房。
出去自立门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三老爷自己是庶出,如今又刚在官场上站稳脚根,少了侯府的庇护,将来很多事情上,他必然走得艰难,这自断前程的事,三老爷当然不可能干。
于是,灰溜溜地回到自个院子。
教了这么个让人心寒的女儿,丁氏也没脸来见三爷,更没脸让他想法子救救,而是躲在自己房间大哭了一场,哭够了之后,也同三老爷一样打算彻彻底底放弃这个女儿,把所有的盼头都放到小儿子身上。
云绮兰的案子很快判了下来,京兆尹是一丁点情面都没给,公事公办,杀人偿命,依律论斩,不过意外的是,没有判斩立决,而是斩监侯,大概要等到明年秋后才处决。
龚捕头就在顺天府衙当差,知道是云绮兰设局杀死了自己女儿之后,没少给大狱那边打点好处,目的是为了能让云绮兰多吃点苦头。
这年头,收了银子好办事,况且龚捕头与他们是老交情,自然给办得妥妥帖帖的,于是云绮兰三天两头被拉出去上上刑,虽然没敢往死里折腾,不过对于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姑娘家来说,哪怕只是抽几鞭子都能让她疼到没了半条命。
丁氏来看过云绮兰,给她带了些丰富的吃食,连着吃了几日剩饭剩菜的云绮兰早就饿狠了,一见到肉就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其实她现在也没什么形象,蓬头垢面,囚衣上全是鞭打过的血痕,看得丁氏忍不住落泪。
等填饱了肚子,云绮兰才恢复了几分体力,对着牢门外的丁氏跪了下来,“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想法子救救我,我不要死,我真的不想死。”
丁氏抹了眼泪,心疼地道:“兰姐儿,你已经判了斩监侯,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爹呢?”云绮兰问:“我爹怎么不来看我,他是不是也觉得我该死?”
丁氏心道你这时候才悔悟?晚了!“兰姐儿,你就别惦记你爹了,他早就被你寒了心,不骂你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来看你?”
云绮兰看向丁氏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漠,“所以,你们都打算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是吗?”
丁氏痛心疾首地道:“若非你把事情做得太绝,就不会演变到这般地步,你早该知道的,你爹最痛恨人背地里使阴招,偏你还要三番两次惹他不痛快,如今出了事,你怨谁?”
“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云绮兰双眼含怒,厉声吼道,“你这会子知道教训我了,早些年我心术不正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一棒子打醒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越长越歪,甚至走上了杀人的不归路,你配做一个母亲吗?”
“你!”丁氏气得要死,“你能有今天,合着都是我害的?”
打从一开始,丁氏就是个满腹心机算计的人,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承认,可是不管自身如何糟糕,她都从来不会教女儿去算计人甚至是杀人,她一直都期望能把云绮兰养成真真正正的贵女,从里到外,无处不是气质的那种,可是呢,女儿眼皮子浅,不听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尤其是及笄后,很多事情都喜欢藏着掖着,也不大爱跟她这个当娘的说了,如今走上不归路,反倒转过来咬她一口,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管教不严才会导致的恶果。
丁氏的一颗心,就跟三九天似的,凉成一片。
后面云绮兰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进去,不知不觉就出了监牢回到东阳侯府。
三老爷下衙来见到她神情不对,追问了几句。
丁氏忍着眼泪,语气里满是疲倦,“我今日去看兰姐儿了。”
“如何?”三老爷只是因为被寒透了心不想亲自出面而已,但实际上,晓得女儿被判了斩监侯,他仍是无比心痛的,当下问得就有些迫不及待。
丁氏看了他一眼,“她说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怪我当初没教好,没拦住她作恶。我想,或许她没说错,我没当好一个称职的母亲,没能引导她走上正途,她的下场,就是给我的教训。”
三老爷紧紧皱着眉,“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丁氏摇摇头,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这往后啊,争名图利勾心算计的事儿,我不干了。”
三老爷似乎明白了什么,“合着你们娘俩还瞒着我做了不少缺德事儿?”
丁氏道:“当初是想着为了这个家好,到头来反而搭上了女儿的一条命,我啊,算是越活越明白了,老老实实做人,安分守己居家过日子才是正理,一旦动了歪心思,早晚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