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点,不会伤到你。”
萧长宁仍有些迟疑,沈玹又道:“不做全套,交给我好么?”
萧长宁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唇,却被沈玹的唇舌趁虚而入,将她涌到嘴边的话语搅了个七零八落。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果然掀起轩然大波,沈玹已连着数日被传唤到金銮大殿上问审。
说是‘问审’其实也不太妥当,若是沈玹不愿出面,谁也没法攻破东厂的大门将他强行带走。每日清晨沈玹都是轻轻松松地同萧长宁告别,再穿着威严的蟒袍淡然地上殿‘受审’,丝毫没有‘欺君之罪者’的自觉。
对此,朝中的老顽固俱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皇帝还未上朝,朝堂之上已是吵得沸沸扬扬。御史中丞抖着花白的胡须,义愤填膺地指着沈玹道:“沈提督亲手处置过那么多罪犯,当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竟还敢穿着先帝御赐的蟒袍上朝,未免太过于目无王法!”
立即有人附议:“如此僭越,嚣张至极!”
沈玹岿然不动,抬起眼来扫视群臣,冷笑道:“僭越?当初本督清理叛臣逆将,解决外忧内患之时,诸位可不是这么评论的。何况天子未至,你们便急不可待地给本督扣罪名,越俎代庖,殊不知谁才是‘僭越’?”
一时间,被他扫视到的群臣俱是面露惧意,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一股凉意顺着背脊攀爬而上,像是被野兽锁定的猎物。
沈玹如同在审视一群蝼蚁,“不过是一群,只会躲在宫中跳脚的小人。”
“你!”御史中丞气得面色涨红,怒道,“你这个只会颠倒黑白、祸乱宫闱的罪人!”
“罪人?谁说本宫的夫君是罪人?”
金銮殿外,一名身怀六甲的贵气女子扶着宫婢的手缓缓入殿,含着七分笑意的眼眸扫过群臣,最终定格在为首的御史中丞身上,“御史大人,当初你们极力推举本宫嫁入东厂联姻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呀!眼见着如今风波太平了,你们便急不可耐地过河拆桥,这般小人行径,怎配得上诸位大儒的称号?”
萧长宁的出现,无疑是将矛盾推向了最高峰。
仅是一瞬间的诧异过后,沈玹最先反应过来,旁若无人地走过去牵住她的手,眼中的凌厉瞬间化为柔情,拧眉道:“你怎么来了此处?”
“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承担哪!”萧长宁小声说着,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两人间亲昵的举动尽数落在朝臣眼中,更是如沸水滴入油锅,满堂哗然。
御史中丞露出不堪入目的神情,严肃道:“长宁长公主殿下,恕老臣直言,您这样的身份就应该安居后宫,这朝堂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本宫是皇上唯一的亲姐,长姐如母,本宫如何不能来这?”萧长宁一手撑着腰,挺着鼓起的肚子,一手反扣住沈玹的手故意晃了晃,骄傲道,“和只会嘴上谈兵的各位不同,本宫虽是女流,但也牺牲一生换来了朝堂的安定,万幸所遇之人乃是良人,才不至于凄惶一生。”
说到此,她含情脉脉地望了沈玹一眼,笑道明朗灿烂,继而道:“天子尚且不能指摘本宫,又怎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御史中丞气结。
正剑拔弩张之际,却听见殿外小黄门尖声唱喏:“皇上驾到——”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朝臣立即执着象牙笏退至一旁,躬身跪拜:“恭迎皇上万岁!”
萧长宁和沈玹也对视一眼,站在朝臣的最前端,朝萧桓行礼。
萧桓穿着龙袍,着冠冕,面容虽然青涩,但眉宇间已有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严。他的视线从萧长宁身上轻轻扫过,又很快移开,直视前方。
落座后,萧桓抬臂虚扶:“众爱卿平身,沈提督不必跪拜,长宁长公主身怀六甲,亦无须行礼。”
短短的一句话,已是给足了沈玹和萧长宁面子。
没料到皇上会偏向于沈玹,朝臣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不可置信。
御史中丞上前一步道:“皇上,沈提督假冒太监进宫,掌管东厂,数年来权势滔天不肯释权,煞星冲撞紫薇,其狼子野心已是若揭!老臣恳请弹劾沈提督欺君之罪,当处以极刑!”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眼看着附议之人跪倒了一大片,若说萧长宁不紧张,那必定是假的。
她不动声色地望了沈玹一眼,只见他目光沉沉,并未一丝一毫的惧意。感受到她担忧的目光,沈玹反而勾起嘴角,示意她安心。
萧长宁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如此自信,但很快,她便明白了。
龙椅上的萧桓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地听下面的老臣哭诉弹劾完毕,这才轻叹道:“诸位爱卿起来说话罢。”
“皇上不处置奸宦,臣等长跪不起!”
朝臣犯了倔,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触墙,萧桓头疼不已,面上勉强维持着威严,扫视了沈玹一眼,方道:“爱卿有所不知,沈提督无罪。”
此言一出,萧长宁愣了,朝臣也愣了。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良久才爆发出一阵嘈杂哦的喧哗之声。
“怎么可能无罪!一个假太监挟天子以令诸侯,竟是无罪!”
“荒唐!太荒唐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桓揉了揉眉心,抬手示意群起愤之的朝臣安静,这才道:“当初先帝病重,梁氏干政,先帝唯恐朕死于梁氏之手,这才寻了一名心腹高手伪装太监入东厂,实则是暗中保护朕的安危,协助朕巩固江山皇权。”
顿了顿,萧桓抬手指向沈玹的方向,正色道:“这名受先帝遗命潜入东厂保护朕的心腹,便是如今的沈提督!”
事情峰回路转,万万没料到这样的结果,方才还痛哭流涕叫嚣着铲除奸宦的群臣,一时间目瞪口呆:“这……”
萧桓沉痛道:“真相就是如此!君无戏言,沈提督有功无过,如今成了朕的姐夫,相信对朕更是忠心耿耿了。”
说到此,萧桓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玹,一字一句道:“对么,沈提督?”
沈玹拧眉,很快松开,轻笑道:“自是如此。”
萧长宁看了一场精彩至极的好戏,不禁乐了。她不知道沈玹和萧桓暗中做了什么交易,才使得萧桓临阵倒戈,反捏造了这么一个借口为沈玹开脱,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她唯一知道的是,萧桓这只小狐狸在借题发挥,趁机给沈玹扣上了一顶‘忍辱负重的忠臣’之帽,彻底断绝了沈玹谋权篡位的想法。
不过也无所谓,她与沈玹所求的本就是白首到老,而非金銮殿上的那份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深受打击的朝臣这才回过神来,擦擦额上的冷汗,小声问道:“既然沈提督是奉先帝遗命清君侧的托孤之臣,再继续留在东厂当‘太监’已是不妥,还请陛下另行封赏。”
言外之意,便是要削去沈玹东厂的职权。
萧长宁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被悬在了半空中。
萧桓当然求之不得,顺水推舟道:“沈提督经纬之才,武冠天下,的确不该束缚在东厂之中,依朕看,倒适合做个将军。”
沈玹长眉一压,反笑道:“承蒙皇上抬爱,臣不才,没有什么鸿鹄之志,偏安东厂一隅便足矣。”
这便是委婉地拒绝了。
君臣二人绵里藏针,萧长宁笑着打圆场道:“皇上,本宫才舍不得丈夫上战场,比起做什么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本宫倒更希望他留在东厂陪着我们母子。”
萧长宁发话了,萧桓不能不卖她面子,沉思片刻方道:“也好。只是东厂事务冗杂,不如厂卫合二为一,重大事务由温指挥使和沈提督共同落章完成,也算是为沈提督分担一二,如何?”
说是厂卫合一,约莫是想利用锦衣卫削弱东厂权势,互相制衡,两虎相斗。
出乎意料的是,沈玹并未拒绝,沉声道:“全凭皇上做主。”
一场轰轰烈烈的弹劾奸宦之争,竟然就在这个蝉声聒噪的清晨落下了帷幕。沈玹非但没受罚,还落了个托孤忠臣的表彰。
回东厂的马车上,萧长宁仍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厂卫合一,削减职权,我还以为你会拒绝。”马车摇晃中,萧长宁倚在沈玹怀中,沉思片刻又自我否定道,“不,不能拒绝,总要给桓儿一个台阶下才行。”
沈玹笑了,胸腔微微震动,显得嗓音有些沉闷:“对皇上来说,厂卫合一是削权,但对于我来说则未必。”
萧长宁来了兴致,起身道:“此话怎讲?”
沈玹挑眉道:“你与越瑶交好,越瑶与温陵音交好,厂卫迟早是一家,何来‘两虎相斗’之争?”
萧长宁没料到他连这点都想到了,萧桓那只小狐狸又如何斗得过老狐狸?不由噗嗤笑道:“你怎知道越瑶一定会和温陵音交好?他俩前几日还闹别扭了呢。”
沈玹淡淡瞥了她一眼,反问道:“当初你也曾同我闹别扭,现今不是感情很好?”
萧长宁否认:“我哪有!”
沈玹提醒她:“对食,你忘了?”
萧长宁一噎,默默扭过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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