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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欢 [强推] (九月轻歌)


  但是,有时直觉也会出错,且往往出现在最不应该的时机。
  独处的时候,她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找不到不是他亲笔写就的疑点。
  而且,就算是有人伪造,说明的是什么?——对方若是请书法高手仿造,所需的情面或银钱皆不可小觑;若是亲笔书写,便是为他倾尽了心血。
  要怎样的爱憎,才能长年累月习他的字,做到难辨真伪?
  对此事,她只有满心的烦躁和尴尬:
  不论如何,自己是被人盯上了;
  不论如何,现状与她有过的憧憬完全相悖。
  他问她,为何有无从说起的说法。又怎么能没有?
  他或许忽略了,彼时除了彼此再不回家门的事,他们根本不会谈及关乎彼此的事。
  她不能说的太多,他不想说的太多。
  况且,都累了。他们那样怀念以前得遇的长辈、友人,又那样决绝地放弃了以前的自己。常萦绕于心的滋味,物是人非不足以道尽。
  在彼此面前,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没有那一段最是安静冗长的相伴,他们不见得能成亲。
  除了没正形的时候要她说句喜欢他,他从不曾问过她是否有过意中人,仿佛那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如此,她又怎么能做到为这种事开口?
  回京路上,她变得沉默、淡漠,他那时心里压着大石头一般,亦是寡言少语。
  夜半的温存,她抗拒,他恼火,要么当即放弃,要么较劲对峙。
  但也算适可而止,他骄傲,做不到为这种事强人所难或低声下气。
  进京了,他神采中没了沉郁,有了斗志,逐日做回了她认识的董飞卿,有好几种面目:对离得近的人,不着调、没脾气、孩子气,对看着不顺眼的人,行事缜密、霸道、残酷。
  怎么说?是特别鲜活的至情至性的男人,要人疼、要人哄,也会特别拧巴地照顾人、给人依靠。
  走散过,他黑着脸把她找到了。
  离远了,他颠三倒四地把距离拉近了。
  思及此,蒋徽睁开眼睛,起身依偎到他身边,“董飞卿。”
  “嗯?”董飞卿揽住她肩头,“怎么了?”
  “那封信,你再多给我几句解释。”她如实道出心绪,“帮我把这事儿从心里翻篇儿。”
  他看着水光潋滟的河面,挣扎片刻,老大不情愿地说,“这辈子与我最亲最近的女人,只有你蒋徽一个。你在我眼里,的确是一直都不怎么样,毛病太多,但是,就算这样,别人也跟你没得比。”
  这是他的女人,就是最好的。在他眼中的那些缺点,都比很多人最大的优势更出彩、出色。
  “是么?”她绽出开心的笑容,又调皮地逗他,“你不能换个特别简练的说法么?”
  “不能。”她要他说喜欢她,他才不干,“这事儿,只能你先说。”
  “想都不要想。”她笑意更浓,沉了片刻,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轻声道,“以后,我好好儿跟你过。”
  他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没忍住,迅速予以热切的一吻,“余生到底怎么过,我们商量着来。”
  她点头,说好,下一刻,就嘴角一抽,因为听到他说:
  “我们是开个镖局,还是开个书院?”
  她一下一下地挠着自己的额角,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走镖凶险太大,开书院又太文雅。前者不愁生意上门,但找人手、闯名号是长年累月的事儿;后者的话,以我们那个离经叛道的名声,谁敢把孩子送到我们跟前啊?并且,也是需得长年累月经营的事儿。”
  董飞卿就笑。
  她又道:“而且,我以前好像听你说过,回京安顿下来之后,便去书院谋个差事——当差和做山长,是两码事儿吧?”很委婉地提醒他:又犯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了。
  “开设书院,并不一定亲自出面做山长。”董飞卿和声解释给她听,“我想请叶先生出面,在明面上代替我周旋一些事,等书院落成,我进去随意找个差事就行。”
  蒋徽的恩师是叶先生,叶先生的授业恩师是名儒姜道成。
  姜道成开设的淮南书院已有十几年光景。但是老爷子很是挑剔,寻常人进不了书院的门,学生的人数,一直维持在二三十个。
  最初几年,叶先生每个月会去书院几日,给一些女孩子上课,后来,她想全心全意地教导蒋徽,加之恩师在京城的情形趋于闲逸安稳,不需她时不时到跟前尽孝心,便不再在书院挂名教书,适时地抽身而退。
  叶先生其实并不大赞成恩师开设书院的方式,准确来说,对京城大大小小的书院、学堂的方方面面都有不少不认同之处,心中有一套细致的章程,却又难以为此做出行之有效的举动。
  几年前,叶先生曾说过:“总不能让哪个书院、学堂照着我的心意施教;也没心力财力自己开设一个书院;更不能做白日梦,等着谁把一个现成的书院交给我打理。是以,便也只是没事就斟酌一番。有生之年若是遇到想法一致的人,能让我出一份力的话,便知足了。”
  他听到心里,一直记得。
  董飞卿继续道:“至于钱财,这两年和邱老板互惠互利,有两次能分到可观的红利,但我一直让他给我存着。居无定所的时候,带着银钱反倒是负担。说到底,穷一阵富一阵的日子,其实很有意思。”
  蒋徽虽然认可,但还是有点儿啼笑皆非。
  “眼前谭家、蒋家长房交给福寿堂的两笔银钱,我得跟你商量,”董飞卿专注地看着他,“我想让邱老板主动捐给朝廷,让程叔父安排着抚恤贫瘠之地的百姓。邱老板那边没问题,这种事以前就没少做。不是这样的品行,我也不会结交。”
  蒋徽立时由衷地道:“好事啊,这有什么可商量的。”说完,笑着摸了摸他俊美的容颜。
  “至于么?高兴成这样。”董飞卿笑道,“因你而起,我们是顺道敲竹杠,借花献佛。而且,外人不会知道与你我有关。”
  “知道。那也高兴。”蒋徽高兴的是,不管怎样的处境,他都秉承程叔父体恤将士百姓的□□之道,遇到机会便加以利用。
  .
  这日一早,蒋老太爷带着变卖田产筹集到的银两去了福寿堂,把蒋国槐赎了出来。
  父子两个相见,一句话都没说。蒋老太爷转身就走,蒋国槐满面羞惭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中,蒋国槐等父亲落座之后,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我犯了大错,请您责罚。”
  蒋老太爷望着他,嘴角翕翕,颓然地摆了摆手。
  蒋国槐这才留意到父亲面带病容,忙道:“您是不是病了?有没有请大夫来把脉?”
  蒋老太爷长长地叹息一声,“是病了,但只是心病。”他把前去见蒋徽的大致情形讲述一遍,末了道,“董飞卿的意思很明显,根本就没想过让蒋徽回来,而且,我们若是再惹到蒋徽,他就会替她出气,像对付唐徛一样对待我们。”
  “……”蒋国槐吓得险些瘫坐在地。唐徛的现状,京城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局外人不知道的是,那是董飞卿的手笔;知道的人也不敢声张,因为无凭无据。
  “你母亲被我关到了家庙,因何而起,你就要不要过问了。”蒋老太爷说,“先前我想着休妻,后来想想,算了,她要是破罐子破摔,别人就要被她害得更惨。就这样吧。”
  蒋国槐瞠目结舌,怎么都想不通,父母因何在这当口决裂。
  “等会儿你见见管家和账房的管事。”蒋老太爷有气无力地道,“理清楚账目,便遣散下人,准备搬到庄子上去——那是仅剩的安身之处。我们,已经走到末路,若能保住性命,便是苍天眷顾。”
  对此,蒋国槐倒是预料到了,唯有满心懊悔、自责。
  “再有,明日把二房、三房、四房的人请过来。”蒋老太爷道,“这两日张罗银钱的时候,我把祖上留下来的产业交给了他们——卖什么,也不能卖掉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他们怎样分,是他们的事。往后的蒋家,是他们的了。
  “明日我要见他们,是说道说道蒋徽的事情。那些该说的事情,都摆到明面儿上,承认是我们对不起她、委屈了她。这是我当面允诺她和董飞卿的,必须要做到。”
  “……是。”蒋国槐再也撑不住了,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家,败了,说起来就是败在了他手里。对于往年种种,悔之晚矣。
  多少年来,贪图的都是钱财,最怕失去的亦是钱财。要在这风浪袭来时,才明白自己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往后的凄凉之景,不难想见,可他们只能逆来顺受。因为董飞卿、蒋徽过于强势跋扈,不按路数出牌,没给他们留哪怕一丝挣扎的余地。
  特立独行、肆意妄为的董飞卿,已经成为他们的阴影、梦魇。
  谭家的情形,也没比蒋家父子好到哪儿去。
  谭振亨灰白着一张脸,把谭孝文从福寿堂赎出来,见儿子并无大碍,默默地折返家中。
  进到家门,谭振亨径自去了外书房,亲手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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