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狐不是个喜欢乱猜的人,遇到捉摸不定的事情,他更喜欢亲自确认,找到实据。因而一散了会,厉狐立刻寻了亲信,去查治疗郤克的巫者是谁。没花多大功夫,信报就送到了案前。
果真是那田氏巫儿,而且田氏庶长田恒,也随齐侯一同来到了晋国。
这可太巧了些。厉狐微微蹙眉,实在不怪他多想,之前谭氏覆灭的太快太急,十足的报复手段。为了什么,并不难猜。他们非但动了那田氏巫,还事涉当年的暗手。蒲隗之死,可是他亲手施为,若是那人的弟子想要报仇,也不奇怪。只是没料到他都远避晋国了,那人还能追上来,还攀附上了晋国正卿,这般棘手的敌人,要如何才能铲除呢?
脑中思绪转了两转,厉狐便下定了决心,直接找上了家老,貌似诚恳的进言道:“既然正卿为难主人,何不除之后快?”
家老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的答道:“郤氏任正卿的时间不短,家大业大,又岂是能轻易动手的?况且若赵氏攻郤氏,就犯了国中忌讳,卿族谁先动手,便会遭其余几家围攻,从无例外!”
这新人怕是不知晋国六卿之间的复杂关系,只想着暗杀,实在上不得台面!
被人训斥,厉狐也不气恼,只道:“家老误会了,相除此人,何须攻打郤氏?小人听闻之前正卿病的厉害,还是那齐国来的巫儿施法,救了他一命。现在正卿还告病在家休养,想来未曾痊愈,若是除去了那巫儿,使得他病情恶化,一命呜呼,岂不妙哉?”
“咦?”那家老讶然瞅了厉狐一眼,“你这法子倒是可行,随吾去见主人!”
眼见面前老者迈步,厉狐唇边浮起一抹浅笑,能不能杀掉郤克,他并不在乎,但是那田巫和田恒,必须除之而后快。现在身在晋国,又有赵氏作为靠山,想要他们二人的性命,怕是比在齐国还要简单一些。而这次,他绝不会再失手了。
这边暗潮汹涌,另一边,也有人心中不宁。
屈巫下了车,往府中走时,双眉仍旧紧蹙。荀首的提议,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交还公子榖臣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交还尹襄老的尸首。要知道当初夏姬离开楚国,就用了讨还亡夫遗骸的借口,结果尸体没要回来,倒跟着自己逃到了晋国。现在重提此事,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嘲讽,让人难堪。
更要命的是,晋楚交质,必然是要修好了。若两国再无战事,且不说自己会不会被楚王追讨,只他在晋国的地位,就尴尬几分。没了对于楚国的熟悉,他一个新附的降臣又有什么用处?他这一族又要如何在晋国站稳脚跟呢?
“今日下朝,怎地如此晚?”
刚踏入内室,就有个柔媚声音迎了过来,屈巫抬目,便看到了那身着锦衣的女子。怀胎已有五月,腹鼓身重,却仍未折损那人魅力,反倒因怀胎,多了几份让人怜惜的娇弱。
屈巫上前两步,扶住了妻子的手臂,柔声道:“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下朝吗?如今你有孕在身,要多歇息才行。”
听夫君这般温言相劝,夏姬面上绽开了笑容:“孩儿乖巧,妾也无甚好操心的,哪里会累着?也不知这胎是男是女……”
“女儿便好。”屈巫笑笑,扶着她的手臂向屋中走去,“若有你三分姿色,必然也是倾城之貌。”
若是旁人说夏姬“倾城”,多半会惹得她动怒,然而从屈巫嘴里说出,就截然不同了。她身形一软,倚在了丈夫怀中,嗔道:“若是个女儿,怕难寻到夫君这般的良人了。”
明明四旬年纪,做这种小女儿姿态,却仍旧只有娇憨,似对世事全无心机。若是听闻晋国要交还她那先夫的尸体,这女子怕也只是挑一挑眉,并不放在心上吧?
屈巫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身形却依旧笔挺。想要撑起这家业,慎守已然不够了,只是诸卿都有结好楚国的心思,真要找到想与楚交战的,怕是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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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飘飘一个建议,就搅乱了晋国一池浑水,作为谋划者,楚子苓这几日都未曾出府,只安安静静呆在郤府,为郤克治病。
然而这半隐居的生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很快,朝堂便传来消息,鲁侯准备前来晋国,感谢晋侯当初出兵相救,并帮他们讨回失地的大恩。只是这样一来,齐侯的存在就尴尬了。为了避免和这世交也是世仇的鲁君相见,齐侯准备提早返回齐国,而身为随扈,就算不跟着一起离开,楚子苓也要跟着大队相送才行。
“你在郤府治病的消息,多半已传遍了晋国,若是厉狐有心,如今应当也打探到了。”田恒正色对楚子苓道。
“他会再次派兵袭杀?”楚子苓问道。
“多半如此。”田恒从不会轻视敌人。这次出行,就是设伏的最好机会,以厉狐的手段,多半是要刺杀一场的。而没了宫中护卫,只凭田府带来的这些人手,还真有些难以防范。
“那若是在杀我的时候,累及了旁人呢?”楚子苓突然问道。
田恒眉头一皱:“你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也是近几日才听来的,下军将栾书之妻咯血,想找人医。”楚子苓答道。
第141章
栾书乃是郤克的盟友, 也是如今最支持郤氏之人,郤府上下对他极为熟稔, 消息自然灵通。这几天田恒经常出门, 对这些内宅事不甚了解,楚子苓就不同了,身为“大巫”, 她能听到的其实比寻常人还多几分, 除了栾书之妻患病外,她还隐约知道, 栾书与赵同不合。
果不其然,闻言田恒就挑了挑眉:“栾书与赵同相争, 已经有些时候了。当年栾书亲近赵朔, 为了压他,赵同可是使出了不少手段, 还险些让他坐不稳卿位。若此事当真, 或许可以一用。”
齐侯要走, 送行是肯定要去的, 但送完之后是回郤府, 还是前往别处, 就另有说道了。若是提前跟栾书约好,甚至让他派人来接,等到遇伏时, 杀手们埋伏的到底是谁, 就说不清楚了。杀一个齐国来的巫医也许无关紧要, 事涉卿族就是另一码事了,到时说不好栾氏都要跟赵氏翻脸。
而子苓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看着那张擦去了巫纹的素面,田恒心中也有些复杂,当年她可是什么都不顾,只治病救人,而现在扔进六卿这样的漩涡中,竟也能这般敏锐了。
轻轻叹了声,田恒道:“此计确实可行,但需栾书来请。”
唯有栾书主动来请,才能撇清子苓的干系,也方能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些刺客对付的是栾书,而非一个从齐国来的巫医。
楚子苓愣了一下,微微颔首:“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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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要走,送行的礼仪也颇为繁复,非但晋侯要亲自出面祭祀柴燎,朝中卿士也要随行。这些日郤克卧病,肯定是没法出席的,只能由次卿荀首顶上。之前虽然帮荀首进言,但是郤克还是要压制荀氏在朝中的地位,不使其膨胀,而这个重任,便交给了与他关系极亲密的栾书。
对栾书而言,这可是件颇为麻烦的事情。好不容易才从六卿最末的下军佐提升了一等,成为了下军将,如今他在朝中的地位仍旧不稳,只能依靠郤克的扶持,按道理说,应当对郤克唯命是从,然而荀氏也不是好惹的,压制次卿更是难上加难,再怎么长袖善舞,也要谨慎而为。偏偏这时,妻子又突然病了,咯血不止,着实让栾书焦头烂额。
许是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在齐侯临行前一日,郤克突然派人传话,说让身边那位齐巫前去栾府,为栾书之妻诊病。这消息来得突兀,却让栾书大为感动,须知郤克的病还没好呢,竟然能救命的巫医出门,对自己的看重不言而喻。
只是这事不好声张,栾书便同信使道:“齐侯要走,那大巫必然也要送行,不如等送走了齐侯,直接把人接到府中,如此也不耽误给郤卿疗伤。”
这样稳妥的安排,自然皆大欢喜。那大巫如此灵验,连郤克的箭疮都能治好,妻子的咯血应当也可痊愈了吧?况且齐侯就要离开了,肩头重担也要轻上少许,着实让栾书松了口气。
第二日,收拾停当,他便随晋侯一同出城,在城郊祭坛,送齐侯归国。
因为之前“授玉”之举,晋侯极其看重这场送别,亦摆出了“王”的架势,众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以免让君上失了颜面。而此时郤克缺席,有心之人说不得也要提上两句,只“郤克与齐侯有怨,方才不肯送行”的非议,就足以让晋侯不快,栾书少不得要多提几句,若非郤克力战之功,哪会有齐侯来朝?
因而一场送别,隆重浩大,却也暗潮汹涌。当齐侯的车驾远去,饶是栾书也觉汗重湿衣,疲惫不堪。只是下来还要随君上回宫,他想了想,便对手下吩咐道:“派些人马,先送大巫回府,莫要失了礼数。”
他暂时走不脱,只能先派人送大巫先去。等到眼前事毕,还要尽快去一趟郤府,谢过郤克才行。
却说楚子苓这厢,看着远去的金舆,和那缓缓靠近的安车,反倒绷紧了心神。为这一日,她和田恒两人可是筹谋良多,不论是以“送别君上”为借口,提前回到宫中,还是让郤克知晓栾氏妻子病重,必须尽快医治之事。而现在,终于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