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这人变成个道德标准极高的君子,是没啥可能了。但是知人善任,听从规劝,也能保得国家安稳。不过看看齐侯父子的德性,真不奇怪姜齐为何会被人取而代之。
公子环可猜不透她心中所想,见她依旧如此关心,不由喜道:“若有一日,吾继承了君父之位,定要好好报答大巫……”
报答就不必了,不给她找麻烦就是万幸了。楚子苓神色淡淡:“公子有心,吾愧不敢当。”
见她仍旧是这副冷淡模样,公子环瞥了眼一直守在,姿态昂然的田氏庶长,突然道:“此番大恩,焉能不报?大巫静候佳音即可!”
这又是想干什么?楚子苓当然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但是这种一根筋的青春期少年,越拦越容易出事,反倒没法硬劝。
无奈的送走了人,她转身对一旁的田恒道:“如此一来,局面可能安稳了?”
田恒面色却不明朗,只摇了摇头:“宫中女子又能起多少用处?此番声姬打草惊蛇,朝中怕是又要起些波澜。”
当年投靠公子疆的大夫也不在少数,现在仗打完了,余下不过是亲楚还是亲晋的选择,若是齐侯放弃争霸的打算,重新亲晋,那么在晋为质的公子疆,又要成为众人瞩目所在。那些原本支持公子疆的氏族,岂会罢休?宫内这场巫蛊案,只会让他们警惕起来,小心行事罢了。
听到这话,楚子苓轻叹一声,身在朝堂,难逃是非,只盼公子环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所谓的“报答”来得极快,隔日宫中就传来了旨意,让田须无入宫伴读。
田须无哪能想到好事竟然落在了自己头上,简直喜不自胜:“这定是公子环为了报答大巫,小子竟也能入宫求学,多亏了大巫!”
楚子苓简直无语了,公子环这恩报的真是地方,选谁不好偏偏选了田须无这小子,难不成“代齐”就从这里始发吗?
稳了稳心神,她才道:“公子环性格乖张,脾气颇大,你与他相处,要慎守谦恭,不可冒犯。”
一个气都气昏厥的家伙,脾气岂能好了?就算现在收敛,也免不了刚愎,就跟倔驴一样,只能顺毛摸,一个不好戳到了驴脾气,可就糟糕了。
田须无跟着大巫学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她心思缜密,看人颇准,立刻颔首应是。一旁田恒倒是皱了皱眉:“入宫之后,你之前所知所学不可与外人道,只需听师长教导,不得在人前招摇。”
他教给田须无的东西,有不少并不合时宜,自家人知晓无妨,若是让旁人瞧见,难免落下把柄。而且伴读这种事情,伴着就好,不是让他出风头的。田氏身份不显,比起公子环身边环绕的卿士子侄,可是大有不如,藏拙才是自保之法。
没想到阿兄也会叮嘱两句,田须无终于收起了兴奋神色,郑重道:“小子记下了!定不让阿兄和大巫失望。”
这谆谆教导,倒有些送孩子上私立名校的味道了,楚子苓瞧了田恒一眼,唇边不由泛起了笑容。
※
“妇人误事!”谭氏家宅中,谭炎低声骂道。
之前公子疆受宠时,他便着意拉拢,想要扶这位公子登位,谁知时局变换,齐侯竟然让公子疆去了晋国为质。一度谭炎自己都以为,这位公子怕是要埋没晋国了,未曾想一场大败,却又让他生出希望。
若是齐侯再次与晋国结好,尊晋侯为霸主,那么身在晋国的公子疆,反倒有了便利。一旦君上身故,晋国必要推举一个亲晋的新君,又有谁比公子疆更合适呢?
因此,这些日他们都在朝中奔走,指望君上改变主意,放弃与楚结盟。结果事情还没办成,内宫就出了乱子。公子疆之母任姬,竟然深陷巫咒大案,险些被齐侯黜落。
饶是谭炎历经三朝,处理过不少阴私之事,也是说不出话来。此等愚妇,要来何用!
“家主,那公子疆之事……”心腹问道。
“此刻谈及,必会惹君上猜忌。先看楚国会否发兵,攻打鲁卫吧。”谭炎轻叹一声,君上还是没有放弃依仗楚国的希望,唯有放弃楚国,重归晋国,他的谋划方才有实现可能。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那田氏呢,还要再查吗?”心腹又问。
“继续盯着!”谭炎冷声道,“田氏着实古怪,要探探底细。”
一场大战损兵无数,除了逢丑父、国佐等卿士外,其他人不问罪都是好的。唯有田氏异军突起,庶长封下大夫,家巫入朝,现在连嫡长都成了公子环的伴读,怎能不惹人注目?谭炎也是老于政事,对于君上的偏宠极为敏感,加之内宫之乱又有蹊跷,更要仔细盯着,看看能否找出田氏把柄。
只盼今次楚国,也能败在晋国之手吧。
然而大战尚未开始,丧讯相继传来。八月底,宋公鲍卒,九月初,卫侯遬卒,一时间,楚国会否出兵,又成了悬而未决之事。
楚子苓听到这消息,也是沉默良久。去岁这时,她刚刚自宋国出逃,前来齐国,未曾想一年不见,宋公居然就死了。是突发疾病,还是有什么隐患,她未曾发觉?当日自己身在宋宫,为了确立大巫威信,对于宋公的诊治其实并不仔细,只是对表征的速效疗法,从未深究病理。而现在,那个称得上仁德,又异常俊美的君主,竟匆匆身故,让楚子苓也说不出的难受。
“宋公年迈,应是到了天命之年。”田恒又怎会看不出子苓心中所想,出言劝道。
五十岁就天不假年?对于现代社会的人而言,怕是难以想象。但是对于这春秋时代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年老体衰,至少比那些活不过三四十的泥腿子要强太多。
“无事,我只是有些感慨。不知两君身故,楚国还会不会发兵了。”楚子苓轻叹一声,问道。
这年代打仗也是要避丧的,楚军想要攻打鲁卫,就要借道宋郑,现在宋公死了,卫侯也骤然身故,可不是发兵的好时候。
“传言樊姬重病不起,楚国会否发兵,实在难讲。”田恒道。
之前是樊姬扶持新君,掌控朝政,现在她病重难支,说不好下面的诸公子会如何行事。
听到这话,楚子苓一怔,她已经许久没想过楚国经历的那些事了,樊姬病重的消息,落在心间竟然掀不起多少波澜了。没有救命的巫医,樊姬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她死之后,又要多久才会轮到屈巫呢?心头似有坚冰滑过,又冷又硬,简直不似医者,而像个彻头彻尾的大巫。
一只手骤然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田恒轻声道:“不急,且再等等。”
那双漆黑的眸中,闪过了担忧和抚慰,如暖阳熏风,吹散了心底冰寒。
楚子苓紧紧握住了那只手:“我能等的。”
只要有田恒在身边,她不介意多等些时日。
第121章
卫国、宋国两位国君相继身故,按照礼法,是不宜兴兵的。毕竟攻打鲁国就要借道宋国,恐怕会搅扰人家的丧事。而攻打卫国更是“非礼”,说不定就如当年秦国趁丧伐郑一般,落得大败而归,道义全无。
然而出乎意料,楚国非但没有罢兵的意思,令尹公子婴齐还裹挟了尚未及冠的蔡国、许国两位国君,尽起楚师,打着“援齐”的名号,借道郑国,统兵伐卫!
一时间,千乘之师浩荡而来,惊得世人瞠目。
如此大军,又岂是刚被齐军肆虐一番,又死了国君的卫国能够抵抗的?只几日工夫,卫军就节节败退,溃不成兵,眼看就要败北亡了社稷。然而与上次齐国伐卫不同,面对强楚的威胁,晋国竟然未曾出兵援救,不理卫国求援,避开了楚军兵锋。
如此举动,更是让楚军大振,直逼卫都,与新君签了城下之盟。随后意犹未尽,又转道挥兵侵鲁。鲁国上下顿时大恐,专门派上卿前往楚营,奉上木工、缝工、织工各一百人,并以公衡为质,请求结盟。楚军这才罢手,自宋国回返。
之前还附骥晋国的鲁卫,转眼间都投了强楚,这番变故,引得列国哗然。楚庄王虽然身故,强楚仍就不能敌啊。
消息传到了齐国,本该高兴的齐侯,却高兴不起来。
明明自己发兵时,晋国就敢派车八百乘,联三国之力伐齐。怎么到了楚国出兵,晋国就不敢直面了呢?楚国还是无礼至极的乘丧而伐呢,于情于礼都应回护鲁卫这两个附庸啊!说到底,不过是楚强齐弱!
须知他祖上桓公,乃是世间第一位称霸之人,而楚国,不过蛮夷耳。
然而刚与晋国恶战一场,毗邻的鲁卫两国又都改换门庭,投了楚国,此时似乎只有与楚国亲善了?
谁料朝中众卿可不这么看,各执一词,吵成了一团。有人说楚国大胜,必不把齐国放在眼里,亲楚不过是自取其辱,不如改投晋国;有人则说如今楚国势大,连鲁卫都投了强楚,这时不结好,反倒亲晋,岂不置身于险地?
双方人马都有理有据,听起来一般可信,让齐侯头都痛了起来。这几日天天传大巫进宫,替他刺鬼清神。
齐侯的急性偏头痛,乃肝气郁结,化火化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情绪造成的。因而针灸之余,楚子苓也少不得劝慰几句:“君上不可劳思过度,积郁过甚,易伤肝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