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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 (捂脸大笑)


  叔于田,乘乘鸨。两服齐首,两骖如手。叔在薮,火烈具阜。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掤忌,抑鬯弓忌。”
  蒹葭本就是郑女,唱起郑音,愈发婉转动人。这一嗓子,车前车后的男人都哄笑起来,连御者也对田恒挤眉弄眼。
  田恒听得嘴角噙笑,却不作答,就任蒹葭把曲儿唱了两遍。楚子苓郑语学的不好,还在细听歌词,觉得这似乎是个男子御马伏虎,田猎勇健的故事,直到众人喧哗起来,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唱的竟然是情歌,还是给田恒唱的?有没有搞错?蒹葭怕不是还没满十五,怎么会看上那个胡子拉碴的糙汉?
  见心仪之人始终不应,蒹葭有些急了,也不唱了,膝行两步凑上前去,高声道:“田郎,可愿睡奴?”
  众人哄笑声更大了,田恒却懒洋洋道:“不睡,乳甚小。”
  蒹葭闻言极不甘心,伸手就去扯自己衣襟:“谁说奴乳小……”
  眼见她真要当街解衣,楚子苓唬得赶紧把人扯了回来。见那丫头还满脸不忿,不由啼笑皆非。然而歌声并未停下,见蒹葭不唱了,周遭的兵卒、车御倒是乱七八糟唱了起来,有“叔于田”,也有其他郑曲。
  听着那满带揶揄的曲声,楚子苓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来这里大半个月,她还是第一次笑的如此开怀。这些“古人”,可以一拜相交,亦可纵情求爱,礼是如此爽朗,情又如此真切,哪是后世那些假道学可以比拟的?
  搂住了蒹葭窄窄的肩膀,楚子苓把头靠了上去,听她嘀嘀咕咕,听车外欢唱,唇角的笑容,久久未曾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二病方》,出土于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之帛书,成书约在战国时期。里面的医方还能看出浓浓的巫术痕迹,治愈率估计也是凭几率的事情。
  先秦尊称“君”或“子”,所以田恒称许偃为“许子”。
  蒹葭唱的是《郑风 大叔于田》,“叔”可不是叔叔的意思,而是“伯仲叔季”中的“叔”,意为排行第三的年轻男子。本诗译文摘自百度
  叔到围场去打猎,四匹马儿拉车跑。一把缰绳像丝组,两匹骖马像舞蹈。叔在湖边草地,几处猎火齐烧。赤膊空拳捉虎,捉虎献给公爵。不要常常这样,防它将你伤着!
  叔到围场去打猎,四马拉车毛色黄。中央两马领前奔,两旁马儿像雁行。叔在湖边草地,一片猎火高扬。叔是射箭神手,赶车他又高强。一会勒马不进,一会马蹄奔放。
  叔到围场去打猎,四匹花马来拉车。中央两马头并头,两旁马似左右手。叔在湖边草地,猎火高高烧起。马蹄越跑越闲,箭杆越飞越稀。箭筩盖儿打开,弓儿装进袋里。


第十二章
  “公孙,公孙……”
  连着两声呼唤,才让郑黑肱回过神来。见密姬略带幽怨的眼神,他歉意的笑了笑,以示自己在听。
  那笑容,让密姬心底更是哀伤。自公孙喘疾好转后,就日日都围着那巫苓打转,不是诊病,就是闲聊。
  公孙可是谦谦君子,何曾跟女子多言过一句?可如今,他会遣开从人,只跟那巫苓说些私密。莫说是她,就算是阿姊,公孙正妻,也未曾得到过这般重视……密姬是真的怕了,怕那女子勾去了公孙的心神。这里不是郑国,而是楚地。若是失了公孙爱宠,她要如何才能活下去?思来想去,密姬终于鼓起勇气,按伯弥所言前来规劝。可是见到的,却是个神不守舍的男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劝?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低声道:“公孙身体康健,也当宴请宾客,赏乐观舞,好让众人知晓才是。”
  这话挑不出半点毛病。就算身在楚国,他也是郑国公族出身,哪能一直闭门不出?就像那宋大夫华元,入楚之后,非但跟楚国卿士相交,还献名琴“绕梁”与楚王,一时风头无两。长袖善舞,广结贤士,这才是身为质子该做之事。
  然而此刻,密姬一番忠言,郑黑肱首先入耳的却不是交游,而是“设宴”二字。他眸中一亮:“此言甚是!家老此次带了不少乐者,要招她们前来献技。”
  刚刚郑黑肱还想着,巫苓怎地又出门寻药了,为何不留在府中?马上就有人献策。巫苓乃是他郑黑肱的救命恩人,设宴相谢也是应有之义。而若是摆宴,她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岂不更久?
  连眸光都亮了起来,郑黑肱连忙道:“快着人安排,吾要宴请巫苓。”
  密姬只觉脑中嗡的一声,险些站不稳脚。然而公孙有命,她岂敢不从?压住心头苦涩,密姬盈盈拜下:“妾这便安排。”
  见公孙根本没有留自己的意思,密姬头颅低垂,缓缓退了出去。
  ※※※
  一路载歌,回到了郑府,楚子苓眼底的笑容都未散去。这份浮于冷静之上的喜悦,自然也被郑黑肱察觉。在针灸结束后,他并未像往常一般,述说自己的心事,而是忐忑相请:“吾欲在前堂设宴,不知巫苓可肯赏光?”
  他说的郑重,心跳却快得要命,生怕对方不喜宴饮,一口拒绝。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楚子苓吃了一惊。但是今日听到的欢快歌声,犹然在耳,她不由点了点头。不知宴席上,会不会有同样美妙的曲子呢?
  见巫苓应允,郑黑肱喜出望外,立刻让人摆宴,亲自带她入席。这当然不合礼仪,但是巫者又讲什么礼仪?
  不多时,宽敞的大堂上,摆下席案。因为私心,郑黑肱连家老石淳也没请,反而让密姬等姬妾作陪。楚子苓又不懂此时的礼仪,还当是郑黑肱怕她尴尬,故意让家眷相陪,便大大方方坐在主宾之位。不多时,面前低矮的小桌上,便摆满饭菜。
  楚子苓在吃饭上向来不怎么讲究,只要营养充足,能够饱腹就行。所以来到这里后,顿顿吃大同小异,也从未抱怨。不过面前这顿饭,可不同以往,光是餐具就有七八样。方型的炉子里,放了些烤串,油光闪烁,就算没有孜然辣椒,依旧香气扑鼻。高脚的铜碗里,盛的是浓稠肉酱,竹编的小碗里,盛的是莹白米饭。还有片成片的腊肉,蜂蜜腌制的果脯,加上常吃的肉羹和略带酸味的米酒,实在称得上丰盛了。
  也不知这是贵族的日常饭菜,还是专门准备的盛宴。被如此热情款待,楚子苓也有些意外。不过当公孙黑肱向她敬酒时,楚子苓还是拦了一下。米酒也是酒啊,也不知道现在的酿酒技术如何,万一甲醇超标就不好了。更别说病人还在吃药,能不喝就别喝吧。
  郑黑肱也不嫌她失礼,笑着放下酒爵,命人舞乐助兴。有了这吩咐,之前平正中合的宴饮之乐停了下来,换上了靡靡郑音。
  在婉转的乐声中,一队女娘出列,翩翩而舞。长袖招招,裙摆摇曳,如杨柳一般的细腰随着韵律轻摇,柔美矫健。居中那红裙女子,更是面容娇俏,眉目生情,宽大的袖摆在风中翻飞,柔韧腰肢屈折翻转,生出摄人美艳。
  歌声也响了起来。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一曲“缁衣”,唱的柔情万千,对于夫君的爱慕,更是溢于言表。郑黑肱皱了皱,没想到她们上来就唱这个,难道密姬以为这是家宴吗?然而转头看向宾席,却发现巫苓听的极为认真,并无生厌之意。
  郑黑肱心头一软,又笑了出来。是了,巫苓连郑语都不通晓,又知什么郑音?不只是“缁衣”,他还能命人唱“有女同车”、“东门之墠”、“野有蔓草”……心忽的热了起来,郑黑肱骤然察觉,自己竟是恋慕此女……
  心又酸又胀,几乎跃出腔子,郑黑肱放在案下的手,紧紧握在膝头。她连郑语都不会,不善歌以不能舞,甚至从未露出过动人笑容,可自己心头却紧紧系着此姝,就连当初迎取妻子,也从未如此……
  似是察觉了郑黑肱的目光,那女子扭过头来,好奇问道:“此曲甚美,叫什么?”
  “是‘缁衣’。”郑黑肱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柔声道,“汝可要听些旁的?”
  楚子苓点了点头,这跟她听过的乐曲完全不同,不像流行音乐,也不像高雅音乐,只是欢快又质朴,优雅又古拙,如同那些乐者弹奏的鼓瑟笙萧一般,一遍遍的重复倾诉,说不出的动人。那舞者正是当初自己见过的傲慢女子,可是如今,她脸上如春花绽放,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却明艳夺目,风情万种。那舞姿更是灵巧婀娜,又细又韧的纤腰,翻转屈折,一刻不停,就如同力与美的造物,让人见之难忘。如此绝妙的舞乐,怎能不多品几曲?
  郑黑肱的心跳得更快了,往宾席边凑了凑,貌似自若的向巫苓谈起了郑音的九歌、八风、七音、六律。郑声郑舞天下无双,连卫音都不能及,又岂是古板韶乐能比的?若巫苓喜欢上了郑音,是否也能如今日一般,日日与他共赏呢?
  两人在席间聊得欢畅,在场中卖力跳舞的伯弥,却快要撑不住笑容了。为了今日的舞乐,她花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法子,然而费尽浑身解数,竟换不来公孙一个笑容。不,公孙甚至都没看她,只看着那贱婢!密姬是怎么劝人的?那贱婢难不成用了什么咒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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