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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 (捂脸大笑)


  见众人如此,齐侯面上也露出了笑容,突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坐在下首的女子道:“还请大巫占看此去吉凶。”
  楚子苓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昂然跪坐的身影上。田恒也在看她,目光坚定,亦有着恳求。这等举动,何其冒险,可是他必须如此,必须凭此举换回全军的士气,挣来突围的可能。她怎能不答应?
  闭上了双目,楚子苓做出了问神的模样,片刻后,方才对一脸渴盼的齐侯道:“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君上施德,可逢凶化吉。”
  在座诸君子,哪个不懂易理?这乾卦着实戳中了痒处!
  齐侯长身而起:“明日田恒为车御,国佐为车右,随寡人接逢大夫归来!”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君侯叩拜行礼。
  毕竟是刚刚逃难归来,在商定完大事后,齐侯便入内歇息。田恒出了大帐,却未离去,不一会儿,就见楚子苓也匆匆走出门,双目在人群中一扫,就朝自己走来。
  田恒唇边露出了笑容,楚子苓面上却似裹了寒霜,一把就抓住了他:“你受伤了!”
  乱军之中杀进杀出,焉能不受点伤?田恒并不放在心上,看子苓如此担心,赶忙解释道:“无妨,都用药裹了……”
  他上战场,子苓备了整整一箱药放在车上,因此伤口早已处理,只是看着不怎么洁净罢了。
  楚子苓却不放心:“先回营,我要查验一下。”
  被那只白皙小手抓着,田恒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乖乖跟上。
  到了营帐,田须无兴冲冲迎了上来:“阿兄果真无碍!听闻还救了君上?”
  见到弟弟,田恒的面孔就板了起来:“让你护卫大巫,怎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之前在山间拦截晋师,寻找君上踪影时,就得了信报。说田氏人马同左右二军在华泉汇合,还奉大巫为上宾。这消息,着实让田恒恼怒,他并不愿子苓再次进入这些卿士的视线,谁料大溃也能惹出乱子。而在帐中议事时,子苓竟然成了占卜的那个,他岂会不知子苓不善占筮,只是见他想去,才说出了个大吉的卦象。若是惹出祸端,如何是好?
  田须无瞠目结舌,简直委屈的不行。哪是他闹出的动静?明明是大巫要登战车,才引来这多人嘛。然而兄长训斥,怎能顶嘴?亏得楚子苓拦过话头:“此事是我的主意,收拢残兵才是大事。”
  听到这话,田恒也不说话了。他哪能不知子苓的脾性?估计是为了保住几百田氏役徒,才出此下策。只是战场凶险,若是一个不慎,怕是追悔莫及。
  轻叹一声,田恒也不再多言,领着楚子苓入了营帐,没等她动手,就卸下了身上沉重铠甲,露出下面血迹斑斑的中衣。
  楚子苓眉头紧锁,小心揭开了衣襟,只见那壮硕的身躯上已经缠满绷带,还有几处贴着膏药,显然是伤口太大,没法处理。还有三两处血痂方凝,显然是未来得及包扎的新伤。
  这伤势,远比那日强攻夺城要重,只看伤口,就知道此战惨烈。然而明日,他还要随齐侯前往敌营,若是出现差池,如何是好?
  见子苓愁眉不展,田恒笑道:“都是小伤,比当日遭逢狼群可轻多了。”
  那次遇狼,你可是险些身死的。楚子苓也不做声,默默解开绷带,取了布巾,沾了消炎的药汤擦拭血污,验看伤口。
  她的动作轻柔,但是一些包扎不当的地方,还是渗出了血来,豁口翕张,显出其下模糊血肉。楚子苓顿了顿,取过了缝伤用的金针:“要缝几针。”
  “不喂我些药吗?”田恒看着那针,也有点牙痛,玩笑似的问道。
  “药岂是能乱吃的?”楚子苓瞪了他一眼,持针的手却垂落下来,“只是缝了,就不能再动干戈,明日你还要去晋营……”
  田恒又岂会不知面前女子的担忧,然而此事不得不为,只有让君上重新振作起来,寻回失去的威严,才能让这三百余乘平安返回齐国。关乎生死,他焉能不搏上一搏?
  “明日是随君上同去,不会动武。”田恒的声音坚定有力,没有分毫迟疑。
  这是安慰自己,还是确有其事?楚子苓不由抬头,不料对方展臂,把她揽在了怀中,那毛茸茸的下巴抵在头顶,轻轻蹭了蹭:“你不是占出吉兆了吗?怕什么,君上都在呢,不会有事。”
  有几个胆敢拿一国之君作为挡箭牌?然而这拥抱,让楚子苓浑身筋骨为之一松。战场奔波,夜不能寐,看着那些兵士死于面前,却苦于身份不能施救,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这人有去无回。无数的压力,无数的煎熬,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他就在帐中,在自己身畔,他胸中也有了脱困的计划,甚至不惜拿齐侯作为筹码。他当然会毫发无损,平安归来。
  手中的金针被攥住了,小心藏起了尖芒,楚子苓靠在对方怀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齐侯头戴皮弁,身着素裳,登上了轻车,国佐面色肃然,手持长戈,立在车右,而当中御马者,比两人要高上数寸,身姿雄健,色容厉肃,凛然不可犯,似乎只要他在,前路就畅通无阻!
  看了眼身侧两人,齐侯扶轼昂首,高声道:“出发!”
  缰绳一抖,在众人注视中,轻车缓缓驰动,向着远处晋营而去。
  看着那车,田须无面色煞白:“君上为何要去……”
  似乎听到了他的呢喃,楚子苓笑了笑:“世有礼法,军中亦有礼。无咎不过是想借此,唤起晋人尊礼之心。”
  这是春秋,是忠义尚存,礼乐未崩的时代。一层层的军礼还桎梏着这些君子,让他们不以杀伤为先,而以道义为重。因此,那架载有君王的轻车,就成了敲响在众人头顶的警钟,让他们自血腥中回过神,重新变回谦谦君子。
  也唯有如此,齐国的残兵才能脱出重围,挣得喘息的机会。其后是战是和,也就有了退路。
  田须无长大了嘴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阿兄教他不要默守陈规,不要把战场上的军礼看的太重,然而现在,竟重拾礼仪,借此摆脱危局。这怎么跟他所学的,全然不同?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见田须无茫然,楚子苓轻声背了句后世耳熟能详的兵书,唇边也扬起了笑容,“唯善战者,方善谋。你要好生记在心底。”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田无须耳中却如黄钟大吕。呆愣片刻,田须无猛地点了点头。若有一日,他学会了这些,是否连国君都能握在掌中呢?


第114章
  “这人怎会是齐侯?!”晋军大营中,郤克满面怒火,冲着献上“齐侯”的韩厥吼道。他可是参加过会盟的,见过齐侯模样,跟下方那身穿锦甲的男子截然不同!
  韩厥很是惶恐,哪能想到好不容易“请”来的齐侯竟然不是本人,气急之下,冲那锦甲者喊道:“汝是何人?”
  逢丑父哈哈一笑:“吾乃车右逢丑父,寡君早已取水离去,怕是不能见郤大夫了。”
  韩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下车取水的,才是齐侯。
  他羞愤难忍,郤克也是大怒:“欺三军者,罪应死!汝冒认齐侯,欺瞒吾等,岂能轻饶?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身旁亲卫上前,想要拿住逢丑父,他却挣扎着喊了起来:“从今以后再无代国君受难者,有一人在此,还要杀吗?”
  这话,别说郤克,连诸亲卫也犹豫起来。正在此时,帐外传来喧哗声,一名小校飞奔来报:“元帅,齐侯轻车入营,说要寻回逢丑父……”
  这一句,帐中皆惊,逢丑父面露愕然之色,随后双目一红,险些落泪。
  郤克也是惊疑不定,叫道:“人在何处?快带吾去!”
  此刻,那辆载了齐侯的轻车,已驶入了晋军大营。
  立在车上,齐侯只觉背上冷汗淋漓,连暑热都觉不出了,入目皆是持戈握弓的晋人,个个披坚执锐,目露凶光,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前来。更远处,则是一辆辆驷马战车,马鸣咴咴,甲士昂然,怎么看也不像是畏惧君侯身份的模样。
  此来到底对是不对?就连齐侯自己,都生出了疑虑。
  然而驾车之人,并没有半分犹豫,轻车不紧不慢向着敌阵而去,侍立车右的国佐也高声道:“大夫逢丑父为救寡君,身陷晋垒。寡君不忍义士被戮,特向晋卿求人。”
  他的声音洪亮,器宇轩昂,在万军面前也不露怯色。如此雄健的御戎、车右,加之立在一旁,着诸侯服饰的男子,确实震慑住了晋军,在这辆毫无威胁的轻车前,步卒如驯顺的羔羊,分列两侧,让开了道路。
  他们竟然毫发无损,入了晋垒?
  这一刻,就连齐侯也震撼莫名。也是这时,他才定下心细看四周,然而目光所及之处,人人都避开视线,不敢与其对视,就连战车上的甲士也纷纷下车,向他行礼。
  这才是一国之君应有的待遇。冷汗止住了,惊惧也消失不见,齐侯站的笔挺,高高仰头,又找回了当日冲在阵前的勇气和决心。他当然要寻回逢丑父,要寻回自己的声望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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