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面的莲初撇了撇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表情。
“等等。”莲绛追上流水,将伞递了过去,“雪虽然不大,但是大冥宫的风容易让人受寒。”说完,自己则退到了墙角的暗处。
“谢谢陛下。”流水接过伞,带着剩余的侍卫快步去追十五。到了拐角,果然看到十五裹着披风立在不远处,看着头顶纷飞的细雪。
精致的容颜显得清冷,透着一种隐忍的绝望。
流水叹了一口气。她虽然不能感同深受,却也能想到面对昔日爱人,见面却不能相认的痛楚。
“夫人,回去吧。”流水走到她身边,将伞撑在她上方,遮住细雪。
十五如霜的睫羽一动,回头看着流水,“这是莲绛的伞?”
流水愣了片刻,已见十五抢过伞,着急地道:“你怎么能拿他的伞?现在是白天!”
没等流水反应过来,十五便拿着伞,跑了回去。
大冥宫虽冬日飞雪不停,可到底是白日,他作为一个被惩罚只能活在暗夜的人,面对细微的光,也觉得有些疲惫。
他身体尽量地贴墙而站,微颔首,青丝垂落,遮住略显苍白的脸,尽量不要触及日光。
三尺开外,停着一双精巧的鞋,绫罗裙,白色的风衣,一身素装,一身清华,如从梦中走来。
他抬头,看到女子撑着伞立在他身前,那冷漠疏离的脸上,一双柳眉轻蹙,白睫下黑眸微闪。
“陛下出行,从不带侍卫吗?”十五盯着莲绛苍白的脸,眼底隐含怒意。
如果她不回来,难道说他要站在此处,等到天黑才走?
如果不回来,她根本想不到,高高在上,坐拥一整个后宫美女的夜帝陛下,竟然会如此落寞地站在角落。
“我不懂夫人的意思。”虽然不懂她为何生气,但是看到她折身回来,他突然觉得好开心。
方才那种惆怅和茫然,在她站在他身前的瞬间,烟消云散。
十五上前一步,将伞撑在他头顶,“殿下也知道大冥宫风大,若是感染了风寒或有个不测,我哪里担当得起责任?”
莲绛眉眼笑开,“夫人这是关心我?”
“大冥子民受惠于陛下,关心陛下的身体是每个大冥子民的责任。”十五没好气地说道。
“那夫人承认是大冥的子民了?”他嫣红的唇妖娆地勾起,看着十五的眼神,带着情浓的水色光芒。
十五抵不住他这种具有挑逗性的眼神,将头扭到一边,顺势将伞一推,暗示莲绛拿伞走人。
莲绛将手里的盒子抱在怀里,噙着笑,错身从十五身边走开,往正泰殿方向走去。
“陛下,你的伞!”十五飞快追上,又将伞举在莲绛头上。
他回眸,碧波潋滟,“既然夫人承认是我大冥的子民,那替我这个大冥皇帝撑伞,应该没有问题吧。”
“……”十五震惊地看着莲绛那妖冶的脸。她方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莲绛扬起漂亮的下颌,以胜利之姿继续往前走。
十五气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又不敢让他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只得追上,“殿下,您好歹一个皇帝,出行不带侍卫,难道不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似乎夫人比想象中的更关心本宫。”莲绛满意地笑道。
“陛下,您想多了。”十五黑着脸,“我只是想如果有侍卫,那就不用我来撑伞了。”
“是吗?”莲绛微微失落,“看样子,不要侍卫随行,倒真是今日的明智之举了。”
“……”
十五不敢再说话。她发现,她只要说任意一句,他就能找到机会将她调戏一番。
口舌之争,向来都是他莲绛的强项。
走了一会儿,十五发现,莲绛已经绕开了正泰殿,正往另外一处走。
“陛下,你要去哪儿?”
“大冥子民,都能随意问皇帝陛下的去处?”他侧首,笑看着她。
十五憋着气,不敢再回话。
两人就这样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了大冥宫南面的高处山坡上。
此处比宫内更为荒凉,只有一棵稍微比人高的树,孤独地立在斜坡上。
因为冬日,这棵树的叶子早就掉光,又与赤霞山满山的松树不同,看起来孤零零的。
莲绛上前,将盒子放在旁边的雪里,伸出一双如玉素手,开始将树根下的雪刨开。
十五也不敢怠慢,走近他,将伞举在他头上,“陛下,你是要做什么?”有些不忍心看那漂亮的手,去做这种事。
“一年里,这里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雪。”他手上动作没有停,“它又不是抗寒树,所以每隔几日就需要将此处的雪清理干净。”
“这种事情为何不让属下去做?”
“自己种的树,当然要自己照料。”做完一切,他又抓了一把雪,将手上的污迹清洗干净,待起身时,额头上已有一层薄汗。
他满意地看着身前比人还高的树,道:“三年前,我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很多东西和记忆都模糊不清。我记得我醒的时候,在南燕山,那天早上,下着雨。我从住的地方一直走,来到了江边,看着翻腾江水,总觉得心中至爱已随那江水滚滚而去,可却不知道所谓至爱为何物。于是,我转身往高处走。”
“爬到了当时最高的山顶,在那儿,我突然想种一棵树。但是,我要把它种在大洲最高的位置。”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发现十五正看着那棵树,睫上沾着一片雪,凝化成珠滑过脸颊,“夫人,你怎么了?”
十五摇头,没法开口回答。
三年前,在南燕山,他终于寻到了她。
在那个雨天,他抱着她哀声乞求:“你带走我的衣服,带走我的孩子,带走我做的娃娃,为何却不带上我?”
他说:“孩子出生后,我会种一棵树,然后陪着它成长,直到它长大不再需要我。”
三年前,他曾说:“十五,你对我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弃我。”
可最后呢,他种了一棵树。
而她,弃他而去。
“陛下,天色不早了,要回去吗?”十五艰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她始终与他隔着三尺距离,并且长举着手,将伞放置在他头顶,而站位却又精妙地遮住其他日光。
他凝视着她,见旁边有一块石头,拂开上面的雪就坐了上去,“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十五蹙眉,只得跟着过去。
见十五过来,他起身取下身上的披风,工工整整地叠放在石头上,“你也来坐吧。”
十五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他眼底溢出温柔的笑,将旁边的盒子打开,拿出一个并不算怎么精致的瓶子,“这个给你。”
“这是……”十五不敢去接那个瓶子。
“大冥宫纵揽天下奇宝,但有些真正的宝,却是遗落在民间。”他将瓶子打开,里面是白色膏状物体,夹带的还有淡淡的莲花香,“这是赤霞城巷子里一个老人自制的膏药,抹在伤口上,不出两日就会复原,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可比进贡的好许多倍。”言罢,他目光淡淡地扫过十五的左脸。
十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眼底有一抹慌张——她已经尽量遮住不让莲绛发现了。
“不小心刮伤的。”她不愿牵扯太多,还是伸手接过,“谢谢陛下。”
“效果非常好。”他继续补充。
“陛下怎么知道?”
他神秘一笑,抬起白皙的手腕递到十五身前,“有一晚,我明明记得有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咬了我一口,可我醒来之后,发现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信息,而身上的伤口没有了。但我发现手臂上遗留着药味,后来才知道,那一次我感染风寒,睡了三日,有人给我用了药,去掉了这疤痕。”他眼眸深深地绞着十五,“疤痕可以去,记忆不能。”
十五一惊,生怕他再提及那日之事,刚好瞧见他眼角处沾了点泥沙,忙转移话题,“陛下,你这儿沾了泥沙?”
“嗯?”他茫然,不知道她说什么。
挣扎了一番,十五还是咬牙,伸出手,替他擦拭。
手指刚伸过去,不经意间碰触到他卷长的睫毛,十五手指一颤。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长发落雪,姿态乖巧,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那样子,诱人到了极致。
“好了。”十五有些口干舌燥。她时刻避免着和莲绛相处,因为,她也清楚,自己总是敌不过他的魅惑。
方才,那小小的动作,已让她心神紊乱。
面对如此妖冶的人,怕是没有人能保持清醒。
想到当年次次被他蛊惑,然后被惨痛地吃干抹净的经历,十五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向对面白茫茫的山头。
“别老看着雪。”莲绛轻声提醒,“一直盯着雪看,会成雪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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