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记录的是大哥当年带的船队细目,后头还付着口岸库房里封存船只的细目。钱庄这头,我会亲理,至于重整船队、重新朝暮船工的事,就要交给你来办了。
小郡爷不必担心老太太那里,这些事,我在铺排奉圣阁重开之事前,就和老太太私下仔细说过。她老人家只说由着我放手去做。小七如今大了,不能总在广羊府里的零碎生意上头打转,只要你能理顺船队船工的事——我已经和老太太提过了,往后海上行商的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砸得杜振熙星星眼,如果真照陆念稚所说,将来杜府的主力会放在海禁重开的商贸上,那么她此刻得到的不仅是机会,还是事关她和杜振晟将来能否“夺”回家主名、握牢家主权的转机。
不管陆念稚这老狐狸是真心还是假意,话己出口,她只管将事情揽下,再紧紧握在手中,到时候可不是谁再反悔,想收回就收回的了。
杜振熙小心肝砰砰跳,突然觉得陆念稚的诡诈也不全是坏处。
得了陆念稚给的好处,她十分大度的决定回报以好话,“四叔,您即是想让我接手海上行商的事,早早把话说明白也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先是让我交好曲大家,再是让我苦苦查探余文来的底细。”
陆念稚和余文来到底是不是真朋友?
有这么拿真朋友当枪使,做诱饵引她入坑的么?
陆念稚表示有,签起一块肉粽,细嚼慢咽道,“我和西臣相识于少年时,交情不显。以你一向爱多想多虑的性子,我要是凭白抬出个京中来头不小的’故旧’,你能信?”
不能。
她只怕会当陆念稚又在盘算什么“坏事”,溜着她玩。
说不如做,陆念稚即便一开始就坦诚所有的内情,她也会将信将疑,少不得一样要亲手仔细摸一遍底。
殊途同归。
不知该说是陆念稚太了解她,还是该说是她太低看陆念稚。
杜振熙竟无言以对,和早就听得一愣一愣的沈楚其对视一眼,默默起身告辞,“四叔,不耽搁您午歇了,我们先走了。”
陆念稚似真有些精神不济,静静看一眼并肩而立的二人,扬袖一摆手,无声一颔首,转身就自回内室。
沈楚其回头看了眼合上格栅的内室,心里想着刚才吃醋吃到陆念稚头上,态度实在有些不好,有心补偿,瞧见迎上前送客的练秋和拂冬,就关心道,“四叔可是忙累着了?我怎么看着没睡好的样子,眼圈都有些发青了。”
练秋严肃脸一黯,拂冬则忧心蹙起眉头道,“也不知怎么的,四爷这几天夜里常常起夜,似乎真是睡不好。我们问四爷,也只说是被梦境魇着了。放在往常,可是没有的事……”
睡眠浅梦境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楚其感同身受,杜振熙同样感同身受,心口突突一跳。
又一个被梦魇困扰的!
什么梦?
第67章 有一份心意不会变
杜振熙心里疑问,嘴里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什么梦?我和练秋也不知道。”拂冬转身往影壁后头看,伸手指着半空道,“只知道四爷没事不出庐隐居时,老对着廊下的风铃出神,没两天就亲手取下风铃,让我和练秋仔细找个匣子收起来,放到山下院子里的小库房里去了。”
练秋闻言转过严肃脸,对着杜振熙一板一眼道,“还请七少别多心。四爷不是不喜欢十一少送的风铃。怕是这时节半山腰上风大,吹得风铃夜里扰人清静,四爷因此受梦魇困扰,才想着先取下一阵子,回头气候回暖,总要再挂上风铃的。”
往年也不是没这样做过,杜振晟到底孩子心性,瞧见哪个不把他送的礼物摆到明面上,就总要嘟着小胖脸囔囔不准无视他的心意,哄小豆丁两句等到再重新挂上风铃,小豆丁哪里还会计较。
但以前不多心,现在能不多心吗?
杜振熙小心肝一抖,心中疑问瞬间转化成震惊。
即便陆念稚没说是什么梦魇,即便练秋和拂冬不明所以,但她这个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中,实打实和陆念稚亲过吻过不止一次的当事人,就算想装傻都不得不承认——她这个有“经验”的人,只怕比陆念稚本人都清楚,他做的是什么样的梦魇。
如今听风铃两个字,简直魔性。
她先是借曲清蝉挡掉通房的后患,后又牵扯出余文来和海禁的事体,这些天脑中装着正经事,倒是渐渐淡忘了盘旋脑际的画面,吃的香睡得好一切恢复如常。
她不再多想,倒是没想到陆念稚不如表面般稳如泰山,转头也做起梦魇来。
是了,做叔叔的就算要以身试法地“教训”侄儿,也没有又亲又吻的道理。
正常吗?
必须不正常啊!
陆念稚被梦魇困扰是活该,他要是心无芥蒂那才吓人,这算不算间接证明陆念稚三观没碎,身体力行“教训”完她以后,就发觉做法略惊悚越界,心生后悔才梦魇缠身?
陆念稚的做法不正常,身心的反应倒是挺正常的。
杜振熙突然放心,又有些隐隐的得意。
她都没拆风铃,陆念稚倒拆起风铃来!
这不是作贼心虚是什么!
这一局,算不算她赢了陆念稚一成?
杜振熙原本略抽抽的嘴角忽而一翘,笑着对练秋和拂冬道,“四叔到底年纪大了,睡不好可是大问题。回头你们和明忠、明诚说一声,往药铺里拿些凝息香来,夜里给四叔点上。”
陆念稚坐二望三,江氏才是真正年纪大睡眠浅,杜府名下药铺精心研制的凝息香,每月都分了份例往清和院送。
杜振熙借此对陆念稚表达“关心”,暗搓搓再将陆念稚一军。
让他云淡风轻的帮她“验证”梦境,合该自己也被梦境魇着了!
不明真相的练秋和拂冬忙恭声应下。
送走杜振熙一行人关上院门一回转,抬眼就见陆念稚斜倚影壁,神色莫辨的望着院门的方向。
他本该已经在内室歇下,此刻却突然出现,怕是早听全了几人的对话。
练秋加快脚步,有意解释道,“小郡爷问话,我和拂冬不好不答。并非有意在背后说道您的私事……”
她为快嘴的拂冬遮掩,拂冬却不以为意,心想四爷怎会因小郡爷和七少责怪她们,只上前扬笑关切道,“您怎么出来了?可是还有话要和七少说?我这就去把人请回来?”
陆念稚摇头,垂眸对面色肃然的练秋道,“如果是小七问起,我屋里的私事没有不能说的。小七既然说了,你们就知会明忠、明诚一声,领些凝息香来。”
拂冬斜睨练秋一眼,暗暗得意道:就练秋自以为嘴紧,她不过多嘴几句四爷起居的事就紧张兮兮的,没见四爷根本无心计较,反而受了七少的“孝心”么?
没有她多说的那几句,七少怎么会想起凝息香,四爷又怎么会顺势接受?
之前她们好心苦劝,四爷可是不愿用什么外物来安眠的。
人家正经叔侄的情分,岂是练秋能左右的,还真当自己比她更得四爷重用些,就能做四爷的主了!
拂冬心下不屑,练秋无心理会拂冬的情绪,只望着陆念稚转进影壁的背影,面色若有所思。
陆念稚却是面色恍惚,他踩着满院落叶耳听时有时无的沙沙脆响,忽然捕捉到一声轻响,不由脚步一顿,探手伸向地面,轻笑道,“小奇?刚才躲到哪里去了?”
黑猫从落叶堆里冒出小脑袋,耳朵一竖就窜上陆念稚的手臂,缠在他的臂弯间,蹭着温暖干燥的掌心喵喵一声叫。
“小七来时你倒躲得没影。”陆念稚将黑猫抱进怀中,低头看向转而开始咬腰带磨牙的黑猫,笑道,“是不是知道小七一靠近你就打喷嚏,你才躲起来的?你倒是不忘旧主。这是你旧主打的腰带,你别咬乱了。”
黑猫哪里听得懂,只管小肉爪一挥,怒拍打扰它磨牙的罪魁祸首的腰。
“脾气也像你的旧主,和小七一样一逗就炸毛。”陆念稚张手按上黑猫的脑袋,连人带猫倒向大床,弓身圈着黑猫,拿手指逗着黑猫,“脾气一样坏。别抓我了,抓破我的手指,你就别想再睡到我的床上。”
黑猫仿佛能听懂它的暖窝有被剥夺的可能,瞬间眯起眼乖乖枕上陆念稚的肩头,讨好似的舔了舔他轻软的衣料。
“不知道自己舌头上长着倒刺吗?你是讨好我,还是想毁了我的衣裳?”陆念稚眉眼温柔,点了点黑猫湿润的小鼻头,低笑声微沉,“你旧主的舌头,大概也长着勾人的刺儿……”
勾不坏他的衣裳,却能勾乱他的心境。
他确实是疯了。
本以为那天亲杜振熙吻杜振熙,是当时的情境使然,令他一时神谋魔道才会忍不住,还原那晚在奉圣阁主阁楼发生过的事。
事后,他就后悔了。
后悔到梦魇挥之不去,一遍遍重演着他是如何辗转纠缠,捧着杜振熙粉润的小脸舍不得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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