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大少奶奶至此该伏低做小,任由她搓圆捏扁,结果大少奶奶不按套路来,反而如打通任督二脉,不管杜振益也不管妾室,只管自己怎么过得舒心怎么来,一等怀上身孕,直当夫君是摆设,挺着肚子只差没横着走。
是她瞎了眼!是她家小一命苦!
娶了这么个混账媳妇!
小一有个好歹,都是这恶婆娘带衰的!
大吴氏七情上面,偏顾忌着未出世的曾孙不敢再动手动口,大少奶奶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冷笑着从心腹妈妈身后探出头,不掩讥讽的哼了一声。
“谁敢拦着我!这一次,谁也别想保小一!”小吴氏似被这一声哼叫回了魂,挥到一半的铜皮棍往地上一戳,环视一圈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一做下的孽,吃这一顿打难道还不公过重了?!哪个不服的,只管当面锣对面鼓的来和我撕掳清楚!”
说着找到神色呆滞的杜曲,盯牢枕边人道,“夫君,你我枉为父母,错过一时不能错足一世!孝道归孝道,愚孝却只会害人害己!往后不该再劳烦婆婆’管教’小一,他是我们的儿子,将来是好是歹全归在你我二人头上!”
泥菩萨也有三分气性。
儿子不成器她认了,但作养得满肚子淫邪歪道,能认不能忍!
原本只当大吴氏隔代亲,纵得杜振益不学无术,左右西府容得下闲人也就罢了,哪里想得到真相如屎,泼得她满头满脸即恶臭又恶心,心弦铮一声猛地崩断。
这是她的儿子!她的独生嫡子!
打在儿身痛在母心。
她心里不痛吗?
痛。
但再痛,也抵不过心里滔天的悔和恨!
后知后觉的事态出乎意料的严重。
此时不亲手怒惩杜振益,叫他吃足苦头知错认错,难道还要放纵他养歪的性子继续偏离正轨?
儿子若是真的养废了,西府往后如何自处,女儿们将来如何自处?
小吴氏紧咬牙关,毫不退缩。
杜曲愣愣看着小吴氏,只觉妻子怒恨阴沉的苍白面色下,似在无声恸哭,强忍的悲怆如尖锐的利刃,刺得他又闷又疼。
杜曲心神大震,紧走两步上前,越走步伐越稳健,站定时全不见往常的木纳,痛定思痛道,“子不教父之过,亦是儿子对父亲、母亲的不孝。母亲不必担心,儿子从今往后,必定管好小一不叫二老操心。”
明摆着和小吴氏同一阵线,力挺妻子暗怼母亲,只差没顺着小吴氏的话茬明说——求大吴氏别再疼着护着杜振益了,谢老人家少操心之恩,趁早一边凉快去。
小吴氏牙关一松,她——赌对了。
夫妻相类相惜,从来只求平静安顺,如今却不能只求做孝子孝媳。
她握着铜皮棍伸向杜曲,捏得发白的指尖,却止不住的发颤。
为母则强。
小吴氏手持棍杖的模样,和手握锄头的江氏一瞬重叠。
突然逆袭的小吴氏,简直威武!
不是没脾气,而是只发对的脾气。
眼前宛如怒目金刚的小吴氏,帅气爆表,气场两米八!
杜振熙在心里鼓掌喝彩,晶亮的眼睛瞥向桂开。
桂开猫腰飘到晕死的杜振益身侧,探手搭脉,表示且死不了,还能再挨几棍。
“东府和西府不过隔了一道墙,倒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老话。受害的反倒关切起祸首的死活来。可真是大度心善。”大少奶奶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杜振熙,抬手随意一摆,招呼身侧妾室道,“还杵着干什么,都跟我回去吧。左右人都被打晕了,瞧不见你们又哭又怕的’心疼’模样,没空怜惜你们呢。”
一众妾室只想当白莲花,来此是为争宠露脸的,可不想当炮灰,更不想惹喜怒无常的主母,忙跟着大少奶奶做鸟兽散。
大少奶奶留下的话听似讽刺,看过来的眼中,实则暗含赞赏和玩味。
杜振熙汗颜。
闻言只觉大少奶奶阴晴不定,画风也挺清奇的。
杜曲闻言却是面色一变,越发觉得难堪羞愧,握紧入手的铜皮棍,再无手软地砸向杜振益。
大吴氏见状猛地回神,气得老手更抖,“反了!反了!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
“父母教育子女,怎么就反了?照二夫人这么说,老太太教育您和二老爷,也反了天不成?”江妈妈一开口就噎死大吴氏,转而看向小吴氏,语气微缓道,“二太太的意思,是打这一顿就算处置完了?”
小吴氏只看杜曲,不看大吴氏,死死抿着唇道,“照着杜府家法,子孙犯大错该打足五十大棍。等打够了数儿,就将小一送去郊外庄子禁足思过,除了大夫和庄子里的下人外,不准带人服侍。等小一媳妇生下孩子后,再接小一回府。”
少说得关杜振益三个月,这是铁了心要教杜振益重新做人了。
江妈妈暗暗点头,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二太太主意极正。这般处置再妥当不过。回头我会代您禀明老太太。”
她代表的就是江氏。
大吴氏气得险些昏过去。
杜晨舞和杜晨柳对视一眼垂下头,杜晨芭含泪的眼珠一转,又羞又愧的轻扯杜振熙的袖口,微微仰起的小脸却是看向陆念稚,喃喃喊道,“四叔……”
她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向纯真的面色难得的复杂难辨,即有恳切又有期翼,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言又止。
陆念稚讶然,看一眼面露不忍的杜振熙,扬声道,“晨舞,你先带晨柳、晨芭回去。这里有二哥二嫂在,你照顾好妹妹们,小一……不会有事。”
不至于真让她们死了兄长,也别真吓坏了懵懂单纯的杜晨芭。
杜晨舞忙应声,一手牵一个,带着杜晨柳和杜晨芭默然告退。
才跨出院门,杜晨芭就忍不住回头,落在陆念稚和杜振熙身上的目光,短暂而略显失神。
离去的三姐妹是何神色,院内诸人无心留意,杜曲和小吴氏忙着揍人数数儿,江妈妈则联合小吴氏的妈妈、丫鬟,敲打院中下人,下封口令捂死杜振益做下的腌脏内情。
“二叔父、二叔母,此间事了,还是回清和院吧。”陆念稚抬手做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处置完这一头,还有一头等着处置。”
确实很二的杜仁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的瞥一眼杜曲、小吴氏,一想到还有个吴五娘没解决,顿时红脸变白脸,矮下身子连声让陆念稚先请。
同样很二的大吴氏老眼一亮,抢先哭着跑回清和院,跨进正堂就放开嗓子告小吴氏的黑状,拍着大腿道,“婆母大人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娶了个娘家侄女进门做儿媳,可不是让她忤逆不孝,打杀孙子的啊!”
又要做主?
竟还不死心的想挽尊保人,试图撺掇江氏当枪使。
小吴氏气场两米八,大吴氏则是气场漏穿地底。
两厢一对比,绕是对小吴氏心生不虞的杜仁,都不忍直视老妻的丑陋嘴脸,一腔气闷尽数撒到大吴氏头上,喝道,“你的‘好’孙子且死不了!你可少操点心吧!还嫌不够丢脸的!”
横飞唾沫直喷得大吴氏狂打惊嗝。
“行了!床前教子、枕边教妻,你当着恩然和小七的面骂媳妇,难道就不丢脸了?”江氏噎完杜仁,看也不看大吴氏,只招呼陆念稚和杜振熙道,“刚出炉的热乎药膳,小七快来用一碗。恩然也用一些,别仗着有功夫底子,就不把身子当回事。”
大人物果然爱迟到。
大人物果然从来不先说正事,只先说家常废话。
陆念稚和杜振熙齐齐苦笑,乖乖上前排排坐,埋头吃起江氏精心熬制的药膳。
江氏面露满意,笑看二人吃下小半碗,才老神在在的开口道,“把人带上来。”
第46章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短短一日两夜,对吴五娘来说却恍如隔世。
外头的人包括吴家在内,只当大吴氏“想念”娘家侄女,夜宴当晚就将吴五娘“接”回府小住,殊不知害人不成的吴五娘和身边婆子,自被明忠、明诚拿住后就再未见过天日,径直绑进东府关在一处,昏暗阴冷之余,连吊命的水都是冰的脏的。
精神饱受折磨,身体同样受尽折磨。
如杜振熙所叹,吴五娘确实对自己、对别人都下得去狠手,暗中给陆念稚酒中下药还不够,为着确保能成事连自己都没放过,偏天网恢恢终害己,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生受药效摧残的一日两夜,身心煎熬可想而知。
等她熬过来时,身边婆子却没熬住审问。
死不瞑目。
睁着一双黑少白多的老眼,死在她跟前,躺在她脚边,扭曲的五官直愣愣对着她,仿佛含怨索命的恶鬼。
太可怕了。
她不要再回去,不能再回去!
“爹!爹!您救救我!放我走,放我走!我要回家!”吴五娘一被掼到地上,就挣扎着往杜仁跟前扭,仰起急剧消瘦的脸大哭道,“不是我的错呀!我都是听您的,听娘的意思做的呀!对!是娘,是娘让我下的药,那药是娘托人弄来的,也是那婆子办的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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