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奴皱了皱眉,无奈的跟着他走进院子,心里却有些排斥他接下来会说的事,好像要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似的。
殷昕在一棵树旁站住,让水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知道我和公主殿下有婚约一事吧?”
水奴点头,“婢子曾听过。”
殷昕靠在树干上,颇有些伤感的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和殷暖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大,有一次和父亲去拜访新安王时,一个人待着无事便偷偷去了院子,然后便是在院子里那棵开得很好看的桃花树下,看见了公主殿下。”
水奴静静的听着,她从明照出生之后便长来新安,若非舍不得父皇,几乎想留在新安见证明照一天天的长大。殷昕叙说的情景太过遥远,虽然确实还记得有一段时间在新安时身边多了一个玩伴,听说是殷家郎君,不过后来的印象也止于此。
殷昕犹自低声说道:
“她在树下画着头顶的桃花,头微微仰着,好看极了。我当时看得呆住了,那真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娘子,便是我身边所有的阿姊阿妹都比不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过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后来我回来和阿母说起,阿母去打听之后回来告诉我,她是当今公主殿下,全天下唯有我能匹配得上。当时虽然不是很听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很高兴,就要求阿父经常带我去王府看望公主殿下,后来听说和公主殿下有了婚约时,更是高兴了好久。”
水奴想起,自己在王府时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明照身上,后来身边多了一个任劳任怨听使唤的跟班也没注意,现在听殷昕说起,那形象倒是渐渐的鲜明起来。
殷昕说到这里,脸上一直带着的几分回忆的愉悦暗淡下去,叹息道:
“不过,我跟公主殿下果然是有缘无分,这次更是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水奴心里一颤,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不好的消息,忍不住出声问道:
“怎么了?”
殷昕倒是没责怪她的逾越,把手叠起枕在脑后,说道:
“听说啊!陛下思念公主成疾,病得很严重呢!”
水奴脑袋“轰”的一声响,整个人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殷昕没察觉水奴的异样,犹自叹息说道:“陛下只得公主一个孩子,现在陛下病重之后,公主没有兄弟手足,不是血脉亲情,谁还会用心寻她呢?更何况公主再有通天之能,一个女子流落在外,本就是凶多吉少的。”
水奴大脑里一片混乱,殷昕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进去,过来半响,方才有些愣愣的问道:
“二郎君这消息何处得来,可属实吗?”
“嘁!”殷昕颇有些不满,“你当我是谁?我殷家出来的消息岂会有假?”
“这样啊!”水奴怔怔的后退了一步,“婢子多谢二郎君告知,二郎君若没有其他事吩咐,婢子就告退了。”
“哎?”殷昕抬了抬手,正好奇水奴感谢自己什么,就看见她摇摇晃晃的消失在院门外了。那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极为失魂落魄,凄凉得本来想责怪她无礼的殷昕都没这个心思了。
“真是,都有些怀疑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
第二十九章 驾崩
殷暖半夜是被热醒的,明明已经到了夏末秋初,夏季好像要把所有的热度彻底燃烧完,然后就直接进入寂寥萧瑟的秋天。
殷暖缓缓起身下地,拿出一块巾帕在曲足案上放着的盆里浸湿,扭干之后擦了擦脸。这盆里原是放冰块之后放在曲足案上给屋里降温的,此时里面的冰早已经全部融化,只剩下水里还有着丝丝凉意。
待心里的燥意散了些,人也已经没有了睡意,殷暖绕过屏风,有些惊讶的发现外间的坐榻上竟然空无一人。殷暖有些疑惑,今日原本应该是水奴守夜的,他不是什么刁钻的人,所以所谓的守夜也就是睡在外间的坐榻上,偶尔他口渴什么的能照顾到就行。
今夜轮到水奴,殷暖更是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就怕吵着水奴睡眠。方才也是,起床的时候谨慎非常,不敢弄出一丝声响,没成想水奴已经不在外间了。
殷暖有些担心,只因为今日水奴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入睡之前他是确定了水奴在外间躺下才闭眼睡着的。
走到窗边推开纱窗,月如银盘,照得整个视野里亮如白昼。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这个季节的鲜花在随风摇曳。
殷暖想了想,轻轻走到门边推开门。门是虚掩着的,想来也是之前水奴怕吵醒自己故而刻意如此。
他住在树砚阁的二楼上,门外是设计精致的长廊,长廊尽头有几缸睡莲,白色的莲花映着月光,在这炎热的夏夜里平添几分清冷脱俗。
然而吸引殷暖目光的,不是这些莲花,而是月光里的那个人。
水奴一身灰色的大袖衣裙,背对着他直直的站在长廊边上,淡薄得像是要融进月光里一般。殷暖刚想走过去,忽然发现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着。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殷暖呆立原地,再不敢前进分毫。
水奴跌坐在地上,头埋进臂弯里。
开始低声抽泣。
那声音极其压抑,像是有极大的悲伤,因为内心终于承受不住才一点一点的释放出来。
殷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潜意识里觉得,水奴这样悲伤的哭泣,会让他很心疼。
“你还好吗?”
殷暖忽然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站在水奴面前。水奴惊了一跳,有些惊慌的抬起头看向来人。
在她抬起头来的瞬间,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眸里裹着月关划过脸庞之后落下。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翘起,很好看,只是平日总是垂着眼脸的缘故,倒是让人忽略了这些。此时里面满载着泪水,凄楚却又倔强的看着来人,让人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殷暖盘腿在她面前坐下,并不宽厚的手拿下她狼狈的遮住双眼的手,然后用自己的袖口笨拙的替她擦去眼泪。
“五郎君?”水奴缓了缓,然后低低开口。
“抱歉。”殷暖说道,“吾无意撞见。”
水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殷暖转身跪坐在地上,背对着她。然后斟酌着问道:
“若是你不自在,吾便不看你;你可以靠着吾哭泣,吾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吾能留在这里陪着你吗?”
他年岁尚小,身量还未长高,不过为了给身后哭泣的人一个依靠一般,小小的脊背努力的挺得直直。袖口里的手不自觉的紧握着,担心自己此举唐突了水奴,会给她增添更多的不愉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或许也没过了多久,但是殷暖觉得好像连玉兔都西沉了一些。身后终于感觉有人靠了过来,水奴的头轻轻抵靠在他的背上,微微颤抖着。
殷暖动也不敢动,半响,忽然觉得脸上润润的,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悲伤到需要流泪的事,只是觉得水奴心里的伤痛太多,流不尽便只能沉淀在心底。所以,他希望能分担一些。
那之后过了几日,天气果然转冷,长廊的莲花没坚持多久就只剩下几根枯枝残叶,萧瑟的寒风吹过几次,院子里玉兰树上的叶子就已经掉了大半。
这天,忽然来人告知,让所有的殷家子弟到前院去,说是宫里下了一道旨意。殷家之前也曾接过圣旨,但从不曾如此隆重过。
水奴早上被容柳叫了去,待知道消息的时候殷暖已经带着阿元穗映等人离开了,还给她留了话,让她安心等着。
水奴只觉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这些时日的心神不安终于像要爆发了一般。她跑到院门处等着,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水奴?”容柳忽然扯了她一下,然后一把伞罩在她头上。
水奴方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倾盆而下的雨早淋湿她一身她都没发觉。
“水奴。”容柳担忧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水奴只是摇头,“我在等五郎君他们回来。”
“那进去等吧,你这一身都湿了。”
“没事。”水奴道,“容柳阿姊你先进去吧!”
“那我陪着你吧!”
容柳又把伞往她身上遮了一些,陪她在雨里站着。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殷暖他们还没回来,倒是大雨已经停了,容柳已经进进出出唤了水奴几次。就在容柳打算把人直接拖进屋的时候,远远的终于看见人影过来。
水奴忙应上去,果然是殷暖他们,只是所有人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便是平日里最闹腾的阿元也难得的严肃。
“水奴。”殷暖看她*的跑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水奴不答,只是看向几人急急的问道:“此去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阿元道,“这个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