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死去之后,他独自一人又如何捱得过那余下的成千上万年时间?
秦雨缨不是没有听说过人妖殊途这种说法,在她看来,这说法显然可笑,情爱便是情爱,与身份无关,哪怕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也不是不可以长相厮守,度此一生。
直到真真切切遇上了一只妖,她才恍然明白这其中的隔阂。
人生苦短,生死不过须臾之间,死去的可以投胎转世忘掉这一切,活着的却要备受煎熬,终其一生难得再开心扉……
大抵正是在这般折磨之下,才有了那“殊途”二字。
早已知结果如此,又何必强求?倒不如终其一生不要有任何交汇,如此至少能免去那相思之苦。
陆泓琛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待妻子故去,他便会将残魂还给本王,去地狱与她一同投胎转世。”
秦雨缨听得一愣。
她万万没想到,湛飞鸣竟会有这种打算。
“那……他二人投胎转世之后,是否还会是夫妻?”她忍不住问。
陆泓琛摇了摇头:“是不是夫妻,是月老的事,本王只能让他二人投胎在两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当一对青梅竹马。”
如此倒也不错。
秦雨缨抿唇,一双清澈的眼睛瞧着他:“看不出,你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陆泓琛淡笑不语。
头一次见到那湛飞鸣时,他本打算径直将他身上的残魂取出,瞧见湛飞鸣身旁那相貌与秦雨缨十分相似的妇人时,才打消了这一念头。
湛飞鸣是妖,稍有不慎便会因取魂而死,若陆泓琛不是阎君,恐怕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留他一条性命。
如今,此人却一心求死,倒是令陆泓琛有些意外。
不几日,湛飞鸣就来到了京城。
他果然将妻子也一并带来了,那女子名叫段雁蓉,比秦雨缨年长几岁,身段纤细,眉眼秀气,安安静静不怎么言语,笑起来时格外清丽。
“雁蓉不知自己已是将死之人,还望夫人为在下保守秘密。”湛飞鸣向秦雨缨恳求。
他有陆泓琛的残魂在身,能窥得段雁蓉的寿命,明知她在这世上的日子极短,却还是无法抑止,爱她如狂。
他原本是不服陆泓琛这个阎君的,思及陆泓琛能让段雁蓉与自己一同投胎转世,这才答应陆泓琛,一旦天地发生变动,一旦秦雨缨处在危险之中,便立刻赶往七王府保护其免遭他人毒手,以此作为条件,换取下一世能与段雁蓉青梅竹马,再续前缘。
段雁蓉自始至终不知湛飞鸣身份,在骊国京城游玩了几日之后,忽然染上重病,咳血不止,遍寻名医之下病情未能缓解,反而愈发严重,身子也开始日渐消瘦。
秦雨缨能治病,却不能改命。
上一次企图为陆泓琛改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没能逃过那雷劫,落得了个缺魂少魄的下场。
而今仙骨已失,更是没了曾经的那等本事。
看着这对苦命鸳鸯在自己经历生死离别,她心中不可谓不难过,湛飞鸣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带着段雁蓉游湖坐画舫、做花灯、放风筝,慢慢走完了这最后一段日子。
段雁蓉是在他怀中咽气的,那日他亲手给她做了一个花环,她从未试过这般花哨之物,笑得赧然而虚弱。
他看着她身上的死气越来越重,如同挥之不去的浓雾,心中如打翻了一杯鸩酒,苦涩的滋味一点点渗入心脏肺腑……
待到怀中人呼吸渐弱,疲倦地合上了双目,他既未哭也未笑,眸光深如湖水,忽而有了一种此生无憾之感。
他是亲手将那残魂取出的,秦雨缨不知在清醒之下,取魂究竟有多痛苦,只知再见湛飞鸣时,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骸,面容平静无比,就如睡着了那般。
那最后一丝魂魄飘于空中,诡谲如画,一见陆泓琛,便立刻钻入了他掌心之中。
秦雨缨怔在原地良久,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总觉,这二人像极了她与陆泓琛。
若陆泓琛是妖,而她是凡人,结局大抵也会如此这般。
幸而这结束并不意味着永世分离,下一世,他二人或许还能再续前缘,若是不能,她定亲自要去找那月老,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须得让他将红线牵在这二人手中才行……
段雁蓉重病离世的这段日子,皇宫之中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事。
其中有一件事,格外古怪,那便是被关押在慎刑司的“刺客”,被人暗箭所杀。
旁人不晓得,秦雨缨却是再清楚不过,那“刺客”是陆泓琛攻打异族时抓回的死士,与上次的埋伏一事根本毫无瓜葛。
之所以有人会杀他,十有八九是做贼心虚,生怕这人会走漏风声。
小梳 说:
还有一章来不及了,明早送上。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小机灵鬼
“杀那‘刺客’的人,抓到了吗?”秦雨缨对此事,可谓十分上心。
“早已抓到了,是个小太监,被抓当日便服毒自尽了,身上并未搜出什么线索。”陆泓琛道。
服毒自尽?
看来,倒是早有准备……
思忖片刻,秦雨缨继续问道:“那毒药,能否追溯其源头?”
既然是个小太监,毒药十有八九便是从宫里来的,宫中的草药皆管理得十分严格,尤其是毒,若能查到小太监是何时拿到毒药的,或许便能让事情水落石出了。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水落石出,而是只有她与陆泓琛知那幕后主使是何人,旁人皆是不晓得的。
出乎秦雨缨的意料,陆泓琛摇了摇头:“那毒唤作烂肠散,是民间用来除鼠害的。”
“那……可还有别的法子揪出何妃与漓元?”秦雨缨问。
陆泓琛点头:“方法自然不少,不过,你真打算将此事交给本王来处理?”
秦雨缨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她每日待在这七王府,实在闲得慌,难得遇上这么个送死送上门来的人,日子倒是没那么无趣了。
“我来查何妃一事,那你呢,你又有什么事要忙?”她问。
“我打算亲自去看看,那天门周围是否有缝隙,是否有打开之法。”陆泓琛道。
这是……要上天?
秦雨缨抿唇,觉得额角有那么点僵:“你……你打算何时去?”
“何时都可以。”陆泓琛答。
他可隐匿身形,自然不怕被人瞧见,当成怪物。
秦雨缨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小心。”
这种事,她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倒是那小书灵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助陆泓琛一臂之力。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书灵随陆泓琛一同去那天门瞧个究竟,秦雨缨则留在七王府中,查何妃买凶杀人一事。
何妃这人看似纯良无害,实在城府极深,行事不留一丝痕迹,很难抓到其把柄。
这么查了半日,秦雨缨有些乏了,便叫上雨瑞一同去永安街买零嘴。
永安街上大大小小的糕点铺子,皆已与秦雨缨主仆二人熟识,那些掌柜的见了二人皆是笑脸相迎,好不热情。
买了大包小包的小食,秦雨缨形式索然,打算回府。
一来,生完孩子之后,体力大不如前,逛了一圈竟是有些乏了。
二来,玥儿、怀儿离开只消离开她视线片刻,她便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
转身往七王府走,没走几步,她眸光忽然一凝。
跟在身后的雨瑞一下没反应过来,撞上了她的背脊,疼得“嘶”一声,揉起了额头:“王妃娘娘,您这是……”
秦雨缨看着不远处那面馆中的人,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动弹。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傀儡阎罗。
他穿着一身粗布青衣,看上去文质彬彬,像是个读书人,肩上却搭着一块油腻的抹布,俨然是个跑堂的店小二。
雨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妃娘娘,这人……您认识?”
“不认识。”秦雨缨摇了摇头。
她认识这人,这人却已不认识她了,否则何至于看向她时眸中既无恼也无恨?
“娘娘,奴婢有些饿了,不如……进去吃碗面吧?”雨瑞提议。
她并不爱吃面,此刻嗅着那面馆里的葱花香味,却鬼使神差有些馋。
秦雨缨点了点头,心道那月老的红线果然不容小觑,区区一碗面,也能让这对小情侣再次结缘。
她自然不打算掺和这些事,给了些散碎银两让雨瑞慢慢逛,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己则回了七王府。
这一路上有不少暗卫跟踪保护,并未遇上任何埋伏。
回府时,满头大汗的奶娘抱着玥儿、怀儿急着直转圈。
“娘娘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了,世子爷,您就行行好,别再哭了……”
几个丫鬟拿的拿着拨浪鼓,举的举着小摇铃,一个个绞尽脑汁地哄着,见了秦雨缨,皆放下手中物件,恭恭敬敬地站定行礼。
原本哭嚎不止的怀儿,见了秦雨缨后立刻就止住了哭声。
“王妃娘娘,这可真是奇了……”连奶娘都觉得诧异。
“世子爷先前并未哭,待到娘娘您进了院子才开始放声大哭,也不知是不是晓得您已回来了,所以才拼命想让您抱他。”一个丫鬟道。
秦雨缨轻轻捏了捏怀中那小小婴儿的鼻尖,忍不住嗔怪:“怀儿,你如此坏,娘亲可要不喜欢你了。”
怀儿小嘴一瘪,一脸委屈。
那小模样着实滑稽,几个丫鬟看得噗嗤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