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阎罗沉默下来。
良久,他才道:“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不就是王妃娘娘的表兄吗,还……还能有什么身份。”雨瑞结结巴巴道。
阎罗并不是个傻子,见她神色慌张,猜也猜到了几分。
“方才是你在偷听?”他问。
雨瑞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我定会保守秘密,你……你别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阎罗闻言一笑,“你是这世间头一个知道我身份的凡人,杀了你,岂不无趣?”
头一个知道他身份的凡人?
雨瑞有些不解,试探着问:“难道王爷一直不晓得你的身份?”
阎罗并未回答,陆泓琛是不是凡人,他尚不能确定。
若能问问那只通天晓地的雪狐,自是再好不过,可雪狐已沉沉入睡,没个十天半个月显然不会醒来……
眼下,没了雪狐供他消遣,也只有这小丫鬟能陪他说说话了。
府中余下的下人,见了他那叫一个避之不及,仿佛他身上自带一股臭气,迎风能飘三里……
小丫鬟瞧着憨厚,实则却是个口齿极伶俐的,说起话来简直没完没了,又是问他地府中是否真有生死册,又是问他牛头马面究竟长什么样,是不是一个头顶长了牛角,一个脸长如驴……
“是马面,不是驴面。”阎罗纠正。
雨瑞被他说得一阵尴尬:“我……我又没见过,怎会晓得?”
“亏你还是个凡人,竟连驴马都不分。”阎罗嘲笑起她来,一点也不留情面。
雨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阎王,居然被困在凡间,上不得天入不得地,也就能欺负欺负我罢了,旁人才懒得与你说话。”
这记白眼,翻得阎罗微怔。
见他不语,雨瑞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不免担心他想不开。
于是连忙又道:“不过……不过你好歹是个神仙,能活成千上万年,比起凡人简直好了不知多少倍。”
“神仙的日子,并不像你想的那般容易,不仅享不到人世间的欢愉,还多了一些比凡人更甚的苦痛,有些事,想记却记不起,有些事,想忘也忘不掉。”阎罗道。
正如这小丫鬟方才那鄙夷的神色,落在他眼中无比熟悉。
与其说像极了秦雨缨,不如说,像极了数千年前的玄女……
过了良久,仍丝毫没有淡忘。
雨瑞想了想,发布了一番见解:“一心想要忘掉,当然忘不掉,就如掉入泥潭一般,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
“不挣扎,就不会继续陷下去?”阎罗问。
雨瑞摇头:“当然不是……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别动怒。”
“你问便是。”阎罗很是好说话。
雨瑞咬咬唇问出了声:“你在地府的时候,身边是不是没人敢大声与你说话?”
“我是阎君,当然无人敢大声与我说话。”阎罗答得理所当然。
雨瑞眼中闪过了然之色:“连敢大声与你说话的人都没有,足以见得你身边并无挚友,如此,又岂会有人帮你?”
阎罗嗤笑一声:“我在地府无所不能,何须旁人来帮?”
“你掉入泥潭,能自己帮自己吗?”雨瑞反问。
阎罗被问得有些无言。
一直以来,似乎只有唐咏诗一人在“帮”他。
其余姬妾,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主动与他说话。
他见了那群女人便心烦,索性将她们赏给了一众手下,那些手下对他感激不尽,可也只是感激而已,从未与他说过除公事以外的半个字……
说起来,他上次这么与人闲聊,似乎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那与他闲聊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玄女。
那日,她在花丛中捕蝶,朝他回眸一笑。
眸光之明媚,使得眼前的风景一瞬间黯然失色……就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了她的笑颜。
可那明媚消逝得如此之快,事到如今,已物是人非。
“你说得极对,”他看向雨瑞,那眸光有些自嘲,“我自以为高高在上,实则不过是旁人眼中的一条可怜虫,他们惧我,怕我,暗地里却也没少讥笑我,笑我自酿苦酒,一饮就是数千年,笑我法力一日不如一日,总有一天会被人取代……”
“阎王也能被人取代?”雨瑞好奇。
阎罗点了点头:“除却天君无人能代替,余下的仙人,皆可被取代。”
雨瑞愈发好奇:“那岂不是说,在你之前还有过别的阎王?”
阎罗眉心有些细微的疼痛,伸手一揉,道:“或许有,或许没有,我早已记不清了……”
雨瑞不禁纳闷:“你真是个神仙吗,为何连这些都不记得?”
这神仙,与她想象中的未免差了太多。
这话,秦雨缨似乎也说过,阎罗莫名有些不悦:“我不是,难道你是?”
一番闲扯下来,雨瑞早已不怕他了,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我虽是个凡人,但如今你的饭食全由我做主,再凶巴巴的,就给你每日咸菜配稀粥!”
说着,懒得再理会他,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转身回了小厨房。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要领兵打仗,我便随你同去
二人斗嘴的当口,秦雨缨正忙不迭找那上册古籍。
那书分明被她收在了怀中,不知为何竟不见了踪影。
找来找去,始终一无所获。
心急之下,她打算让陆泓琛吩咐暗卫将各个厢房搜寻一遍,推门来到书房,却瞧见那书好端端躺在桌案上,安静得像是从未离开过此处……
若非轮回了太多世,见了太多无从解释的事,秦雨缨恐怕会被吓得后背发凉。
书房中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个人。
她上前一步,拿起那书。
乍一看,书中内容似乎与先前无异,仔细一瞧,那与阎罗、天君有关的字句,却已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告诉我?”她思忖着问。
话音落下,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任何回应。
书自然不能开口说话,秦雨缨深觉自己问得有些蠢,正琢磨这书此举究竟有何用意,忽觉手中一暖,书页竟如温玉一般,有了丝丝温度……
接而,书中文字以肉眼可见之势消失无踪,纸页不多时就变成了空白一片。
一道墨痕在其中缓缓显现,笔触极细腻,似在勾勒某个人的轮廓。
简单的几笔,已画出了一个大致的人形。
那人衣袂翩然,长发漆黑,落在秦雨缨眼中,无比的熟悉。
只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始终一片空白,既无英挺的剑眉,也无深邃的双目……
那片空白看得她莫名心悸:“你画的,究竟是何人?”
良久,一双眸子终于缓缓浮现。
她屏了呼吸,看得目不转睛。
即将瞧清那双眼眸的一瞬,书却变得无比滚烫,仿佛一团燃着的火……
手指经受不住这样的温度,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她被烫得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弯身去捡,可书页重新变得空白一片,方才那画已然不见了踪影……
手触及的是一方冰凉,那册古籍再无半点温度。
“装死?”她双目微眯,“我是该把你扔进炉膛去烧,还是该把你丢去湖里喂鱼?”
寻常火焰显然伤不了书页,可小狐狸曾说过,那在烈焰中灼烧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若非如此,牧府别苑起火的那夜,他也不至于突然化身为狐……
古籍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压根未听见她的这番威胁。
秦雨缨挑挑眉,拎起那书就来到了小厨房。
炉灶上烧着一锅水,正咕噜噜冒着泡。
炉膛中火势正旺,烈焰舔舐着炉壁,时不时还有不少细小的火星子窜出来,在半空中飘舞。
她并未多言,径直将书往炉中一扔。
纸页果然没被烧焦,烈焰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围拢在书册四周,就仿佛……那不是火苗,也是无数澄澈的水。
烧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书灵窜出来。
思及小狐狸是得了自己一半仙力才得以化身,她用烧火棍将书扒拉了出来。
小狐狸熟睡之前郑重其事地要她好生保管此书,若将书中那“恶婆娘”烧出了什么毛病,未免负人所托。
古籍安然无恙,静静躺在地上,连一点炉灰都未沾。
面对这么一本软硬不吃的书,秦雨缨不免头疼。
还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思及雪狐最怕的就是后院那大黄狗湿漉漉的舌头,她正想着是不是该叫大黄过来施展一下舌功,忽然有个小厮过来了:“王妃娘娘,原来您在这啊,秦少爷正到处找您呢……”
来到厢房,见了秦瀚森,秦雨缨才知他治愈瘟疫一事传遍了整个皇宫,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叫他入宫领赏。
素来与陆泓琛不对付的皇后,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竟特地请他入宫赴宴,帖子方才都已递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