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骡车,那可快多了,晌午头间,就到了保定府。
保定比涿州大得多,打进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可见一斑。
两人折腾一晌午,也饿了,顾凝请客去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吃了顿好的。
吃过饭又去市集上把骡车和茄子卖了,挑了匹高头大马,顾凝就要上了路。
薛云卉见他还朝自己眨眼,吊着马头来回舍不得走,颇为不安,心道自己本是想骗他些钱财的,没成想,钱没骗成,倒是骗来了他一片真心。
这么一想,心下不由软了几分,朝他招了手,“过来,我还有件事嘱咐你。”
顾凝翻身下马,飞起的细布白纱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一下就干脆利索地跳到了薛云卉眼前。
他微微低了头看她,剑眉星目间光彩照人,迎面扑来的赤子真情让薛云卉心头颤了一下。
“兄长还有什么事嘱咐顾凝?”
薛云卉定定神,“也没什么,只是你这钱袋太显眼了。人本就气宇不凡了,再配这么个钱袋,容易被人盯上。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该小心藏着些。”
“哦!”顾凝愣了一下,“兄长说的极是。”
他伸手去解绦带上的钱袋,拿在手上时,忽的——
他突然抬头看了看薛云卉,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还带了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薛云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暗忖,他不会现下明白过来了吧……
薛云卉咬了唇,万分后悔自己心一软多管闲事,这下好了,提醒了他,倒让他把自己识破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好比被人扒了她的树皮一样难受。
正在这时,顾凝开口说了话。
“兄长若不嫌弃,这一袋钱,兄长便收下吧,即便不能解兄长之围,缓解一番也是好的啊!”
说话间,金银的响声和握在手里的实在感窜进了薛云卉的脑中。
……
这世道,钱财是个好东西,肯赠人钱财,那便是真心中的真心了。
顾凝身上一共带了一百二十三两十八文,全都掏给了薛云卉,他还道,“出门时,该多带些才是……”
薛云卉捧着她肖想已久的钱袋,有些恍惚。她心心念念的时候,下不去手,如今不想不念了,反倒来了。
可她终究还是推了回去,在顾凝赤诚的目光中,割肉一般含着泪道,“穷家富路,贤弟自己留着吧。”
她不忍心掠走,到底还是因为骗了顾凝的缘故,而顾凝呢,犯了牛脾气,非要塞给她。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只得将钱财分割了,各拿一头,才算了事。
这会薛云卉把顾凝送出了城,轻拍了怀里薄薄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感觉跟做梦一样。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若还窝在涿州城里,多少日子才能挣得这么多钱?差的三百两,如今连带之前得的,一下就有了一百两,可见老天爷也不是全为了折腾她的。
她这么一想,思绪又飘到了袁松越身上。
那人,气坏了吧?
想他一个堂堂侯爷,手下高手无数,又和当地百户一道把持着城门,就这么着,到底还是让她跑了。
她潜龙入了海,他还想抓着她么?!
薛云卉不由哈哈大笑了两声,一扫胸中阴霾之气,脚步轻快地似蜻蜓点水。
见着天儿还早,她准备去粮油店,给要落脚的那家,准备些东西,带着封信空手上门,那可不像话。
路过菜场的时候,见菜场门口围了好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保命要紧!”眼前一老头一把将一少年郎从人群里扯了出来,钳了他的胳膊,就往一嚷拽,还惊怒道,“咱就是穷得吃树皮,咱也不去,快跟我回家!”
少年想说两句,却拗不过他,只得跟他走了。
薛云卉被这二人言行勾了心思,见那门口的布告栏前仍旧一堆人,那二人刚出来,又堵得死死的了,伸了头往里看的,都是些衣衫褴褛或者瘦弱的男子。薛云卉想一看究竟,也挤不进去,不由扯了一旁围着的高个男子问。
她半路又换了男装,男子并不起疑,答道:“还能有什么事?辛耘书院又要开工了,官府招人干活呗!”
薛云卉挑眉,“那还不是好事呐?”
话音一落,旁边一老头,突然转过脸来怪道:“好事?你敢去?”
薛云卉瞪眼,她又没跟他说话,他插什么嘴。
刚欲顶他一句,那高个男人却开口道,“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你上哪知道去?这辛耘书院从年后开工两次,拢共不到二十天,前后就死了三个人了,都死得莫名其妙的!官府把工钱翻了两翻,还是凑不齐人手!你看,今儿又涨钱了!”
第048章 保定不定
话说保定这家辛耘书院,也有百年历史了,早间不过是私塾,后来连着出了好几位进士,渐渐声名鹊起了。可惜改朝换代时,掌管书院的那家历了大难,这书院也一蹶不振了。直到十几年前,官学扩张,才并入了官学里头。
去岁末,官府便有意修缮了,招揽了人手,过完年便开始动工。先头十天也有条不紊的,如期修缮了一小部分,谁知突然有一天,刚砌好的一堵墙砰得一下倒了,不巧正经砸死了墙下干活的一个人。
这样的活计,折损人员也不是没有,没人当一回事。官府贴一笔抚恤金,此事便揭过了。
倒得这堵墙,乃是早早定好要改建的地方,原并没有,如今倒了还得重新砌。干活的都是些做惯了的人,没过一天,就又砌好了。
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赶来接着干,谁知到了书院,全都震住了。
那堵倒了一回又盖起来的墙,竟无缘无故又塌了!
这下,乱七八糟的猜测就冒了出来。
有人说,这个地就不该垒墙,早先就没砌过,说不定,地根本就不平;也有人说,书院夜里没人监工,指不定有人故意跑进来捣乱,砸倒了墙,吓唬人;不过更有人说,书院以前死过屡试不第的学生,这是冤魂作祟……
不论如何,这事儿不大妙。
可更不妙的是,他们扔下这堵邪墙不管,去另一处继续开工,只做了两天,突然有人掉进新挖的井里,淹死了。
这一下,书院的修缮直接便停了。
知府赵大人坐不住了,寻了城里的道士作法,连着做了好几天,又听了这道士的,把书院晾了好些日子,才再次准备开工。
提了工钱才凑齐了人,开始几天也是风调雨顺的,道士还去看了,没点儿问题。然而道士前脚刚说完,后脚监工便来报了,说有个干活的人无故吊死在书院里了!
据说知府吓了一跳,不小心摔了个茶盅,还把手割了……
这次死的那人,最是好吃懒做,亲朋邻里从没有人听他说过要去寻死,这一下出乎意料地突然吊死了,书院的门便彻底关了。
这一个多月过去,官府连着翻了好几回工钱,都凑不齐干活的人。
薛云卉听了这一耳朵怪事,从菜场出来的日后,日头都斜下去了。
她拎了一袋子面、两瓶香油,往保定城西的顺义坊,边问路边走。
到了柳条胡同,拉了路人一问,右手边第二家便是薛云沧的同窗刘洪康家的宅子。
刘洪康家原是做生意的,他父母在涿州经营了好些年,他年岁还小的时候,和薛云沧一道读过书。后来他们家虽搬来了保定,可同薛云沧的情谊没断,这些年都有来往。薛云卉去年还见过他一回。
她整理了行囊衣裳,上前敲门,一连叩了好几声,都没听见里头有个响。一低头,这才瞧见门上落了锁。
难不成,不在这住了?
薛云卉心里打鼓,扒了门缝看,见院子干净整洁,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样子,她决定到旁边人家问问。
她捡了门头小点的,觉得应该好说话些,上前敲门。
手还没落下去,便听得里头哭声阵阵。
薛云卉有些迟疑,愣了一下。
“你是谁?干什么呢!”
突然一声呵斥响在了耳边,把薛云卉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原来是个穿着一身黑布衣裳的男子朝她厉声喝问。
她解释,“我是来寻人的……”
“那你把着门做甚?鬼鬼祟祟!你说,你是不是贼?!”这男子说着就撸了袖子,要上手了。
薛云卉见他也就跟自己年岁相仿,个子不高,可健壮得紧,两眼瞪得跟牛蛋一样,真怕他上来就给自己一拳。她穿着一身男子衣裳,这事还真不好说。
她连忙指了一旁树下的面和油,“我真是来寻人的,你看那就是我的东西!”
男子将信将疑,斜眼看她,“说不定是刚偷来的……”
只他话还没说完,薛云卉身后的门便来了,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前后脚走了出来。
当头说话的妇人年纪大些,约莫二十五六岁,她身后跟了个红着眼眶的小妇人,小妇人疑惑地探头看了眼那叫宽子的男子,轻声喊他,“宽子哥。”
“哎,燕子妹子。”宽子立马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