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梁星当先跟武夫人见了礼,薛云卉只是跟在后边。
武夫人自然先是道谢的。把话说了一圈,里外夸了两边,目光突然向薛云卉投来了。
薛云卉捏了捏袖子里轻飘飘的耗子精,等着武夫人问她。
然而,武夫人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突然问道:“不知二位道长识不识得,咱们涿州一位姓薛的女道长?”
第017章 正主儿(上)
看样武夫人,还是知道了些许的。
武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她一个作主母的,哪能不知不觉?况且事关女儿婚事,武百户还是提了一句。
只是武百户不愿多言,只说袁松越婚后半年会纳一妾,并提醒道:“到底是侯爷自己的事,又是早年定下的,你也不要打听,更不要让茗儿不要做那拈酸吃醋的事,只让她把侯夫人当好就行了。”
因而,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其中又是什么情形,武夫人却不得而知了。
她没了办法,不敢直接同女儿说,又有武百户的话扔在前头,只好小心翼翼地从下人嘴里打听那日的详情,问了个来回,终是问到了薛云卉身上。
她又派人去细细打探了,只如今还没得回话。
薛云卉不动声色,目光朝梁星看去,只听梁星问道:“夫人说的是何人?也是涿州的么?”
话音一落,武夫人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哦,没什么,随口问问。”她将话头掩了过去,又看了一眼薛云卉,这才换了话题问道:“这位是圆清道长吧,不愧是福清观的人。我都听邹嬷嬷说了,法术那样高强,真是多亏您了。”
薛云卉道不必客气,抽出袖中的黄符纸,又道:“这是今日收的东西,夫人可要过目?”
武夫人方才就听说这茬了,见她拿了出来,面色紧了紧,“道长处置就好,我自是信得过道长的。”
“多谢夫人信任。”薛云卉笑笑收回了符纸,刚想再说什么,就听环珮声脚步声渐近。
她眸中光亮一闪而过,屏风后边便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穿着水绿色比甲并月白色百褶裙,眼角掠过薛云卉师姐妹,径直走到武夫人面前,行礼喊了声“娘”。
原来是武百户的独女、瑞平侯的未婚妻武茗。
武茗个头也颇为高挑,薛云卉觉得和自己亦不相上下。她面上淡淡的,眉间似有一缕清愁,却并不像读书人家的姑娘浑身透着娟秀的书卷气,武茗举止之间,隐有几分英气,只被那眉间清愁一掩,辨不真切了。
薛云卉见她来了,心中一喜。这是正主儿,可得抓住了。
见着女儿来了,武夫人眼中宠溺之情浮了出来,伸手拉过女儿的手,朝她道:“快见过两位道长,比你也大不了两三岁呢!”
武茗同薛云卉师姐妹见礼,见了礼,又各自坐了,武夫人开口说了话。
“不瞒道长说,茗儿这两月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往前还跟着他爹去校场呢!”
她说着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武茗的手,目光打量她微见清瘦的脸蛋,惆怅道:“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总是不见好。下月就要大婚了,嫁过去还有得忙碌,我不能从旁看着,终是不放心。二位道长好神通,能不能替小女瞧瞧?若是瞧好了,我自当万分感谢的。”
薛云卉听了恍然,怪道武夫人专门让武茗出来一趟,原来是这个原因。
梁星微微转过了头来,示意薛云卉来决断,薛云卉有什么好决断的,直接便轻笑了一声,道:“夫人信得过我二人,真是荣幸之至。只姑娘这般……”
她说着,又往武茗脸上瞧去,见她面色发黄,眼下有黑影,额角有青气,确实不是康健之态,看这样子,还颇为厉害,琢磨着问道:“大夫是个什么说法?”
武夫人张口欲回,谁料一声嗤笑,掩住了武夫人的口。武茗微斜着眼看向薛云卉:“道长既然神通广大,又问大夫如何说的做甚?”
这话真是不客气。
薛云卉一怔,旋即又笑了笑,道:“便是有小鬼作祟、阴气缠身,作用在肉体凡胎上也总有些症状。大夫诊过,贫道便不必再扰姑娘了。若是姑娘不想告知,贫道再替姑娘诊一次或者算一回,也无妨。”
她把话说的慢,武夫人听了怪不好意思的,连忙道:“道长勿怪,小女从前真不是这般的,自从得了这病,精神不大好,说话也难免……茗儿,还不快给道长赔礼!”
武茗抿嘴不言。
薛云卉自不计较,心里暗道这武茗同袁二真是一对妙人,个顶个的似冷面阎罗,说话还冲。看袁二那般重视这场亲事,难不成就好这口?
她脑子转的飞快,不给这位侯夫人见见真章,怕今日白白跑了这一趟。
武茗面色不善,薛云卉不避不让,微微点头示意得罪了,目光便正经向她面上看去。
她面色还似方才那般,只这次薛云卉看向了她的眼中。这双眼睛透着警惕和不耐,薛云卉并不去理会,反倒发现她眼白泛黄,再看她左侧脸有红痘两颗,心下有了几分回数。
“姑娘脏气缠了身,无疑了。”
薛云卉道了这句,便听得武茗又是一声嗤笑,“道长这无凭无据的话,说的倒是顺口。”
她别过头去,嘴角仍挂着嘲讽。
薛云卉好似没听见一般,微微笑了笑,突然又道:“贫道不会说谎。姑娘犯了这脏气,当先儿就坏了肝脏了吧?”
这话一落,武茗便是一僵,嘲讽凝在了嘴边。
“哎哟!道长神通!没诊得脉竟一下看出来了!”武夫人又惊又喜,不由嚷了出来。
薛云卉心下微松,看样自己猜对了症状了。
眼白发黄,左脸有痘,十个七八便是肝不好了。只是不知她小小年纪,哪里得了这症?
薛云卉思忖不出,武夫人言语间已是把她夸上天了。
“……道长替她看看可有解法?她这眼见着就要成亲了,我真真放心不下!”武夫人越说越急。
听了这话,薛云卉却是不急了。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武茗,微微蹙了眉,在武夫人灼热的目光中,缓缓道:“姑娘这脏气缠身不是一日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去脏气也是这么个理儿。”
她又摇了头,啧了下嘴,“况且姑娘去了脏气,血虚气弱,突然移居怕是不利啊……今日贫道也去了侯府,那边人气不旺,甚是冷清,和姑娘恐怕……不甚合啊……”
话音拖的长,幽幽地钻进武夫人耳朵里面,武夫人这脸便耷拉了下来。
“那……那该如何是好?”武夫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恳切地看着薛云卉。
薛云卉被这慈母的眼神看得有些恍惚,本来嘴下一句重话,便轻了一半。
“婚期推上三月,当是无虞了。”
第018章 正主儿(下)
推迟婚期的话一出,武夫人毫无意外的愣住了,一脸的纠结惆怅。
这自是在薛云卉意料之内的。侯爷的婚期,那可不是她一个内宅夫人能拍板的,薛云卉没指望她一口应下,总得给她些时候上下活动。
只是,另一个人却让薛云卉看不懂了。
她只见武茗眼睛突然一亮,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道长,我这病果真要推迟三月婚期才能好?”
薛云卉有些发愣,听着她言语之中压了说不出的激动,心下一琢磨,道:“那是最好,毕竟姑娘身子是大事……”
话还没说完,又被武茗打断了。
“我觉我这身子也甚是不好,哪里都不舒坦,要不道长去我院里替我看看吧!”
这副急切的模样,真让薛云卉暗暗心惊。
别又是一个罗太太吧?
不过薛云卉觉得这不太可能,毕竟武百户在涿州这么久了,哪里似罗行商一样,是个假装的身份?而这位武姑娘,也不会以身设套来捉她吧?
薛云卉被袁松越吓了一次,撞了一次,难能不长点记性,当下虽点头应了,被武茗引着她往她院子里说话,可心里确不曾放下。
路上,武茗再不似方才那般高冷,反而言语道了歉,待到了小院时,又屏退了众人,将门窗都敞开了,道:“道长是真仙人。我这身上缠了脏气,自己也怕得要命,这一日日地都不好,若再像道长说的,移居到那侯府去,我可还有几成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