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疆却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孙儿不明白。”他撩袍跪下,“姑姑也为陛下诞下了品性兼优的五皇子,为什么祖父偏要纵贼獠猖獗。”
秦公允勃然大怒,一脚踹在秦无疆肩头:“你这逆子,还不退下!”
秦无疆生生受下,又跪得笔直。
秦公允指着他,拂袖嗨了声。
“你这孩子……”秦太傅坐在太师椅上摇头苦笑,突然皱眉捂着心口。
“父亲!”秦公允疾呼,秦无疆膝行上去:“祖父!”
“逆子!你是要逼死你祖父才甘心吗?!”秦公允指着秦无疆:“你给我滚!”
秦无疆是真的慌了,他狼狈出门,朝阳洒在脸上,温暖他周身凄寒。
他不明白。
秦无疆纵横长安的脑袋,如今却开始不明白这复杂的局势。
他撩袍,跪在书房门前。
书房里,老太傅服了药舒服很多,望了门口一眼:“无疆还在吧。”
秦公允忧心忡忡地点头。
秦太傅失笑:“这孩子骨头倔,认定了的东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太傅捋了捋胡子:“颇有我当年的模样。”
“父亲您是深谋远虑,他却是不自量力。”秦公允对儿子是十分失望。
秦太傅摇头:“要怪,也只能怪我们。”
秦公允看向太傅。
“是我们给了他一颗深信光明的心。他生长优渥,纵然知道世有黑暗,能看破黑暗,但他不信,不惧,不服。”老太傅笑容里甚至有些渴望,“多好啊。”
秦公允苦笑。
他却是悔。
秦无疆的不羁是深信光明注定,正义必胜的不羁,这样的潇洒,日后,怕是会害了他。
“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便孟浪行事,糊涂!”秦公允骂道,转身出去。
秦太傅也没有阻拦。
“父亲,祖父怎么样了?”秦无疆开口急问。
“用过太医开的药,无事了。”秦公允木着脸,瞥他:“你跟我来。”
秦无疆看了屋里一眼,撩袍起身,揉了揉酸软的膝盖,跟了上去。
秦公允带路走到一处小花园。
“你以为,你祖父真的不想为柳家翻案,为忠臣昭雪吗。”秦公允引路到树荫下,说道。
秦无疆看着他。
秦公允叹了一口气:“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你太骄傲了,你以为自己想做就一定能做成吗。”
秦无疆闷头不语,眼神不屈。
“哎,”秦公允摇摇头,还是父亲看人准,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服啊。
“你祖父与老将军那是数十年的情意,得知他含冤而死,心里有多悲多恼,你根本不明白。”秦公允呵斥,语调悲凉:“但他不能妄动啊!”
“他身上背着的是秦氏一族上千条性命,我们秦家人死国死正义,在所不辞,但族中其他人呢?你娘你妹妹呢?难道你忍心看着她们沦落到当年阮御使家的地步?”
秦无疆周身一凛,目中悲怆。
“所以,我不管你是为了谁,今天这桩事都得给我暂时按下,更不要想着利用你姑姑和五皇子去捅那夺嫡的马蜂窝!我们秦家,绝不参与夺嫡,也不能参与。”秦公允喝道。
“可是父亲,我已经同人说好三日后成事,她自己有安排,不会连累到秦家的。”
“他是谁?”秦公允板着脸问,“你就这么相信他?”
秦无疆一顿,郑重其事地点头:“相信。”
秦公允冷冰冰看着儿子,缓慢而严肃地吐出一声:“荒唐。”
树丛后突然响起异动,
秦无疆猛地回头:“谁!”
第一六八章:花酒
秦公允一把抓住秦无疆的袖子,冷冰冰喝道:“不论如何,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
“父亲!”秦无疆惊呼,秦公允已经松开他的手。
秦无疆立刻跳入方才有异动的树后,四下已无人,但他顺着小路望去,抓住了一个路过小厮:“方才过去的是谁?”
小厮哆哆嗦嗦跪下:“回二爷,是……是您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啊。”
“方谦?”秦无疆喃喃,猛地回头。
秦公允板着个脸站在树丛后,面无表情。
秦无疆脑子嗡地一声,倒退半步,“父亲……”
秦公允瞳孔微缩,扭过头去。
场上只有秦无疆的磨牙声,他用力甩袖,转头就往方谦所在的客院跑,七斤在后面小跑着追。
“哎,”秦公允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的背影恍如苍老十岁,步履蹒跚。
“方谦!”秦无疆一撩袍子,跳过客院门槛,几步进门。
方谦就坐在桌前。
秦无疆舒了口气,舔舔嘴唇,只道:“刚才……”
绕是他巧舌如簧,机变无双,此时也有些张不开嘴。
“秦公子,令尊说的对,是方谦,强人所难了。”方谦低头。
“不是!”秦无疆说。
方谦举起一只手,认真盯着他:“此前,方谦糊涂,竟将账簿交给锦容,祸引沈家,险害她性命。如今,方谦不能再糊涂下去。”
提到此处,沈锦容泪眼婆娑,抓住他的胳膊:“方郎……”
“锦容,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
方谦抓着她的手,认真说:“你觉得作为我的妻子,理应同我共患难,但方谦作为男儿丈夫,若连自己的妻族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沈锦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她就知道,她选中的男儿,是这世上最有担当的男人。
“方谦。”秦无疆眉头深皱。
“老太傅公正无私,方谦一直敬佩有加,但因此陷秦家上下老小于危难,便是方谦的不是。”
方谦挺直脊背:“但方某人如今了无亲族,柳家的案子就由方谦一人揭发便是。”
“方郎!”沈锦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秦无疆也横跨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方谦,你听我说!”秦无疆面上肌肉抖动,咬牙:“刚才那一切……”
方谦看他。
秦无疆闭上眼:“都是我爹设计的。”
方谦笑笑,认真唤了声:“秦兄,此前方谦对你多有误会,秦兄果然是条磊落的汉子。”
秦无疆挑眉:“你知道?”
方谦舔舔嘴唇,略显尴尬地挠头:“方谦虽然愚笨,但突然有人相请,还碰巧听到这些,也能想明白一二。”
“那你还走什么?”秦无疆没好气道:“我秦家历代忠良,祖父更是历经两朝的重臣,再不济,还有太后娘娘为我们做主,焉能纵贼子逞凶。”
郑安侯贪赃枉法陷害无辜,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秦家早就想参他一本,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加之他巧言令色颇得陛下信赖,这才让秦家束手无策。
秦无疆冷哼。
他虽不在朝中,却很清楚秦太傅的态度。
如今郑安候一手造成这么大的冤案,不论是从长计议还是速告御状,他深信秦太傅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留下,我一定给你想办法。”秦无疆说。
方谦叹了一口气,抱拳:“秦兄大义,方某佩服。不过令尊既然有苦衷,方谦再留下,只怕会令秦兄与父亲不睦,这实非方某所愿。”
秦无疆脸色凝重。
一想到秦公允设计逼走方谦,他的心就咯噔一声,内脏都被攥到一起似的难受。
“只盼事发时,秦公能为柳家仗义执言,方某已感激不尽。”方谦深鞠一躬,又看见沈锦容,只道:“还秦兄替我照顾好锦容,她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
“不!”沈锦容严词拒绝,抱住方谦不许他走。
方谦却不容她分辨,推开她,按住她的肩:“你是我的女人,就该听我的。”
沈锦容浑身一僵,泪眼婆娑:“方郎……”
她眉眼垂下:“方郎,妾身等您回家。”
方谦眼眶一红,目光闪烁着转头看向别处,低声:“好好照顾自己。”
秦无疆心中郁结,长啸一声,一拳砸在桌上,“你走吧!”
方谦背上包袱,戴好兜帽,大步走出院子。
“方郎!”沈锦容克制不住追随的脚步,还是秦无疆一把抓住她,唤来丫鬟们拦住她。
“方谦把你交给我,是怕你被贼人所擒,让他难以施展手脚。”秦无疆盯着沈锦容低声提醒:“你不要妄动,乱了他的计划。”
沈锦容咬着下唇,啜泣着点头:“锦容明白。”
“扶小姐下去,不得有半分怠慢。”秦无疆肃容下令,府里仆役都习惯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今日见状顿时提起十二分警惕,不敢稍有亏待。
沈锦容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屋中,秦无疆还站在院子里脸色铁青。
“二爷……”七斤上前,小心翼翼道:“世子爷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曹彧来了。
秦无疆微怔,烈火中煎熬的心似被泼了盆清水,大步走向厅堂,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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