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马氏定然是希望周崇光能离开这个熬不到头的东府。无奈世人重孝道,为官者更需要一个好名声,马氏就算有心撺唆周崇光分家也不行。而西府如今提出来的条件样样都符合马氏心意,她不担心自家人会对二老爷夫妻不孝,只担心一家七口若都过继到西府会不会给西府带去什么负担?
「我们一家,何曾又成过谁的负担!我只怕父亲和母亲这个时候召唤,怕是没什么好事。」周崇光望了一眼天空,神情凝重。天气一改上午的明媚,云层压得极低,看来歇了几日的大雪又要重新开始飘落了。
周崇光猜得很对。周元熹一见他们一家七口进门,不由分说便将手上一个茶杯当头扔了出来。周崇光本想动动身子让开的,可他身侧是马氏抱着周云珂,身后就是周云娘牵着梦娘,这一让茶杯指不定落在谁的身上,虽说正月开春,今日这天气必然不会好受。
所以,周崇光唯有一动不动,任由那茶杯砸在了他肩上,茶叶和茶水顿时溅了他一头一脸,顺着衣襟湿了他半边身子。
「崇光!」马氏一激动,回京后的「二爷」都没叫了直接叫了名字,将哇一声哭出来的云珂交到周云娘手中便上前查看周崇光的情况。
这本是人之常情,可厅堂里的人却好似不这么认为,上首正襟危坐的大夫人首先就哼了一声,「真是商户出身,一点规矩都不懂,进门不先拜见翁姑,反倒是和丈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可以这么说,堂上大夫人袁氏和大太太王氏婆媳两个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夫妻俩和和美美,儿女绕膝。不像她们两个同病相怜,夫君都是花心的,有庶出儿女不算本人还被姨娘算计落过几次胎。从周崇光一家回府到现在,她们看到的就是周崇光对马氏这商户女一心一意,膝下嫡出五个儿女听话懂事,一到宴席都围在马氏身边别提多让人眼红了。
大太太王氏听婆婆发了言也不甘落后,尖酸地补了句,「婆婆,二弟妹这般行事方法会不会带坏了孩子啊?」
「云娘、梦娘明日开始来主院跟着我学规矩罢!」大夫人一锤定音。
「夫人,梦娘还小,冷香院离主院又这般…」
马氏闻言心中不忿,忍不住转身反驳。谁料话才说了一半,上首袁夫人就冷哼着打断她:「西府离你们冷香院岂不是更远!她都能过去,主院怎么就开始推诿了,分明就是不孝。」
「是啊二弟妹,你们一家子倒是一去十四年。这十四年公公和婆婆不知道多需要你们孝顺,可惜总见不着人。好不容易回了京,体恤你们辛苦没让你们日日请安,你们倒是好,转眼给别人请安倒是跑得飞快!」大太太又紧跟婆婆步伐应和。
周云娘抱着云珂听这对婆媳一唱一和心里火气是一阵阵往上冒,然而眼角余光扫到周家众人都分列两侧正不怀好意注视着自己一家,知道都是在看她们家笑话呢!若是稍有不慎,也许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父亲明日能否去内阁当差都有问题。
眼见着马氏脸色通红就要爆发,周云娘叹了一口气,抱着云珂上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掐一把大腿,眼泪不要钱似的涌了出来。她没管大夫人和大太太这对婆媳,只管对着周元熹哭诉:「祖父,我们做错了什么吗?难道给隔壁的叔祖父和叔祖母拜个年也不行?这是个什么道理啊!」
「…」周元熹难道还能说因为他这个祖父和隔壁庶出弟弟闹得不可开交!这本来就是圈子里的一个笑话,这两年热度才渐渐淡了下去。
他不好意思说,旁边一直等着看周云娘倒霉的周宝娘倒是一点都不顾虑,笑得不怀好意:「难道你不知道咱们东府和西府一直不相往来!」
周云娘一脸茫然状摇了摇头,「我们一家从岭南回来就住到了冷香院,平时府里也没人理我们。对了,前些天我问宝娘姐姐怎么家宴没请叔祖父一家,宝娘姐姐还说是叔祖父他们太忙没过来,你都不曾告诉我一声呢!可是,祖父,咱们为什么和叔祖父一家不相往来啊?那日我们一家回京门房不让进门,要不是叔祖母请我们过去吃饭暖身子,都不知道我们姐弟几个要冻病几个。」
周云娘本就生得娇憨惹人怜惜,小鹿似的湿漉漉双眼盯着人更是让人忍不住心软。而且她说话的声音娇娇软软的,适当的停顿又给人联想的空间,真假参半,使得人根本就不会怀疑她话中带出来的意思会有假。
周元熹不笨,自然听出来她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顿时就瞪了袁夫人一眼。他再不喜欢周崇光,那也是他儿子,周云娘几个也是他孙子孙女,袁夫人今儿添油加醋排揎了周崇光一家竟然枉顾他的意愿去给二老爷拜年,他自然生怒。可没想到事实真相是儿子一家压根就不知道和西府的关系,他这一顿火岂不是白发了!
第四十六章春暖花开
周云娘看出周元熹神情变化,轻轻将已经停下哭泣的元珂放到地上,小声在他耳边提醒,「小五,去祖父那里拿果子吃。」
小五正是好吃好动的年纪,听姐姐的话走向了周元熹,嘴里还不停喊着「祖父,果子,小五要吃果果」。
马氏的儿女向来都养得白胖圆润,周云珂又是一身喜庆的大红袄,看着就和菩萨面前善财童子似的,和家里周元熹平日见到的孩童大有不同,顿时便让他本就有些软化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亲手将小五抱起来给他挑了个果子,瞪向周崇光,「还不赶紧回去换身衣裳过来吃饭,瞧你那出息!」
「是,父亲!」周崇光低着头,只有跪在地上的周云娘看到了他眼中的湿意,大概是又刷新了对父亲的认知更失望了吧。
「云娘是吧,起来说话吧。」周元熹抬手让周云娘起来,难得亲切地问了几句姐弟几个的功课。发现周云琅和周云琛对四书五经的知识倒是挺扎实的,比自家老五和老三家的双胞胎出色多了,神色便更为缓和。
等周崇光和马氏收拾了重新过来,周云娘已经不着痕迹地让周元熹又想起了二房这总被他遗忘的一房人,并问起了年后姐弟几个的学习打算。
得知周崇光不打算让云琅和云琛去考国子监,周元熹很是不满:「男儿嘛就该奔着国子监去。两个孩子既然曾经拜在林大儒门下,如若不去应试岂不是对林大儒不敬!反正因着春闱科考,今年国子监考试往后推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给他们找一位精通算学的先生精修一下便是。能考上则考,考不上另选个书院念着,下半年再考便是。」
女眷桌上,周宝娘早已搁了碗筷,冷眼看周云娘下筷如飞,轻哼了一声,「只知道吃的憨货。」
「宝娘姐姐,你说谁是憨货?」周云娘耳朵可灵着呢,装作懵懂的样子大声问道。
另外两桌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向来以高贵大方示人的周宝娘面孔微微扭曲,僵着身子:「你听错了!我是在说读书看天分,云琅和云琛一看就是天分高的,一点都不憨。」
「嗯,我也这么觉得。云琅天分不错,就算国子监再难进,考个两三次总是能进的吧。」周云娘依然一脸天真地回敬了一句,她虽然没指名道姓,可府里谁不知道大房唯一的独子周云琪从六岁开始考国子监,直到今年都十三了还没考进去。
周云娘见过他两次,贪玩好耍,肚里全是草包却自以为是。一次竟然仗着比云琅大一岁非得比什么作诗,好家伙!「路上一条狗,汪汪往前走。遇到一只猫,吓得往回走。」就这样一首诗他身边两个小厮捧得他跟中了状元似的,周云娘当即让周云琅主动认输,如此大才可不敢与之争锋。
周云琪是周宝娘一母同胞的弟弟,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云娘这又一刀剜在了周宝娘心上,气得周宝娘忍不住想发飙。
「咳咳!」大太太恰如其分地在边上咳了几声,提醒周宝娘莫要失了仪态。毕竟,周云娘全程天真脸,脸她都摸不准这姑娘是真天真娇憨还是面带猪像心中嘹亮。
「大嫂,你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让人请红姨娘或是钱姨娘过来侍候侍候你!」说话的是三太太许氏,父亲是正四品副骁骑参领。三太太心直口快又善妒,本来三老爷只有她一个正妻的,谁知道今年过年时看了嫡亲兄长左拥右抱的起了鬼心思,两口子私底下不知道打了几场肚皮官司。连带的,三太太就将管不住男人的大太太一起给埋怨上了。
大太太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捏筷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三太太提到的这两个姨娘一个怀着身孕,一个正和大爷打得火热,过年这段日子她虽然拘着两人在跟前立规矩,但心里是火烧火燎地疼。
新进门的四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心想和二太太马氏八卦两句呢又觉得和商户女说话掉价,干脆只闷头吃饭。
周云娘的目光又转向老一辈桌上,她家祖父牙口挺好的。嫡祖母袁夫人五十多岁年老色衰,但最小的六姨夫人乔氏,也是之前住在冷香院的那位,今年才二十六岁,青春正好,颜色也不错。只是坐在一群年老色衰的中老年妇女中间她脸色也显得老态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