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母后在宗庙里的位置仅得一牌位,那牌位还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也是没有任何能力改变。
不会有人会记得他的母后,除却他这个儿子。
那一年他二十有一,正好及冠一年,他羽翼已丰,执掌涅音宫之后,想着寻个机会拿下大凉帝位,给自己母后长脸,顺道再在宗庙里给她灵位换个上好的位置。
于是他在准备行动之前,想着再来看望一下母后,将自己心中的打算说给她听。
然而也就是这一年的这一天,在这里,他遇到了令他愤怒至极而心痛难忍之事,却也初次浅尝了心跳的感觉。
当天他进入宗庙之后就直接到得那东侧角落,竟意外发现自个儿母后一直搁在上头香案位置的灵牌竟是不翼而飞,而上头去年尚未燃尽的香烛也被凌乱打落,糊烂一桌。
这种情况,若是没有那老皇帝的纵容,怎么可能会出现?!
想起那个对他母子二人不问不闻,无情至极的父亲,竟连母亲死后的尊严也丝毫不顾,他气得双手握起的拳头都颤抖起来。
就在他俯身要去搜寻那灵牌到底掉落在何处时,却闻听到了外面有人进来的声响,他此次也是暗里私下回京,暂时不想暴露行踪,便嗖然飞身藏匿于庙宇横梁之上。
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带着个婢女进了来。
她身形消瘦,一身缟素衣裙,纤腰素裹,可能是宗庙附近的梨花盛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上沾上了几朵晶莹洁白的小梨花,随着走动飘逸腰际。
他对女人素来就不感兴趣,然而不过一眼,就被这个姑娘吸引住了。
她这么看上去,确实算不得什么大美人,但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她的底子是一等一的好。
虽然脸形瘦削没什么血色,但若是她稍稍将身子调养一下,保准天下间没几个美人能及得上她的美好。
更遑论她还有一双异常灵动的清澈眸眼,他竟看了还想再看,从来就没有过哪位姑娘曾给他这种感觉。
“芙蕖,你来把祭品摆上案桌,我来燃烛火,祭拜完祖宗们,我们也就回了。”
她的声音竟也是直击他心房,仿若山涧清泉,冰冽动人,让他听了还想再听。
只是她这竟说是祭拜祖宗们,她竟也是李氏族人么?
他回想了好一遍,都想不出来哪位宗亲府上有这么一个姑娘,只能作罢。
就在她身后那位婢女应了话,利索地摆着祭品的时候,突然就又听她谨声道:“慢着!芙蕖,你先到一边去。”
他颇为不解,只见她来回走动得几步,那双清澈的眸眼紧盯住上边分列着的一排排牌位好片刻,突然就指挥着身后那丫头托扶她腰身,让她往香案桌那里爬上去。
不一会她站上了香案桌,似是又仔细端详探究了一会,就踮起脚尖从其中一个灵牌下边抽出一张压在底下的灵牌。
“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底下那婢女吓得声音都有些变了。
他却是明白了,合着是有人将他母后的灵牌放在了某位曾死去的宫妃牌位下边,好让他母后就算在黄泉之下,也被欺凌骑压!
他气得差点一个忍不住就要挥掌将这整个宗庙掀翻!
却在看向那位姑娘之时,生是忍住了,毕竟这也是活着的人在搞鬼,即使他毁去这里所有的灵牌也于事无补,还会吓着了那姑娘。
却见她并没回答那婢女的话,从香案上爬下来之后,拿着手里的灵牌仔细看了下上头刻着的字,似是在安慰,又似是在喃喃自语,“魇皇后,你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去。”
李煜宸不得不承认,他这二十多年来,在血雨腥风里行走,不知道在死亡里挣扎过多少次,心早已冷硬得刀戟不入,却被她这么短短一句话,就让他放下所有的防备与伪装,湿了眼眶。
从来没有一个人,是与他一起护着他母后的,包括他的外祖父,那个他母后的生身父亲,在母后死的时候,也是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葬身在哪里,也是丝毫不会多问一句。
然而,这个初次见面的姑娘,却有了这番举动。
……
李煜宸负手默然站于这宗庙正门处,抬首看着母后早已被移至了正央靠前的牌位,沉浸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带着梨花香的凉风刮来,将他满头白发扬起,嗅着这梨花清香,他眼前闪过那个发间落有洁白梨花朵儿的女人。
她有一双清澈灵动的眸眼,她的声音很好听,这往后的许多年,他慢慢发现,她身上所有的所有,包括她的性子,都是他的心头爱。
可是,她早已不在了这个世上,早已灰飞湮灭,什么也没留下。
他望着上头正央的那个牌位,眸底有着难以言说的沉痛与无边孤寂。
母后,人会有下一辈子吗?
若有下辈子,请让儿臣与她先遇上,这一次,儿臣绝不会放手!
第482章 番外四 宸帝与云晏的皇儿们
大凉朝宸帝十年,春来,莺飞茵绿,柳树抽新。
每年的清明前后,云晏身为皇后,必然是要准备好祭品,与皇帝一道领着孩儿们到李氏皇家宗庙进行一年一度的隆重祭拜。
今年的这个时候,李煜宸去涅音宫处理事儿尚未赶回,云晏将祭品备足,就自个儿带着孩子们在宫人的陪同下往宗庙出发。
好在小太子今年已七岁有余,小小年纪气度之间竟与他父皇如出一辙,处理起一些纰漏之事来也是磊落果断,已是母后的好帮手,给云晏省了不少事。
尤其是他武功内力不错,还能帮着照看好两个弟弟,云晏更是宽心。
到得皇家宗庙附近的城郊,这里早已熙熙攘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些人都知得今儿是皇家祭祖的日子,特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一睹皇后娘娘与几位皇子的风采。
天下人皆知几年前皇后娘娘给陛下诞下一对稀罕的俊美双生子,以往的几年,帝子们还小,都被宫人们抱着下马车进宗庙,看的不真切,今年已四岁,指不定落地就能见着。
是以这里挤着的人争相往前蹿攘,都想给自个寻找上佳的位置。
现今臣民皆对皇后娘娘是满口夸赞,不仅是个贤德皇后,时不时从自个儿私库出资周济寒门子弟读书郎,设粥棚给流浪无家可归之人发放粮食,还引荐科举制,让有识之士入朝为官等等,最重要的是,还是个能给大凉朝带来皇嗣的。
目前陛下已有三位皇子,都是皇后娘娘所出,他们这些人的心也总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就算是后宫虚空仅得皇后一个女人,他们现今也乐意得很,甚至还不希望陛下再纳妃。
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已将皇后娘娘奉为了主母,不希望有任何女人分去她的福泽。
自然,这么些年过去了,陛下也是没有半分要选秀纳妃的意思,对皇后娘娘是越发的宠爱有加。
天下万民都以陛下为表率,纷纷效仿,一时间,无论是功勋世家大族,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家,都是以发妻为主,极少再行纳妾之事。
如此一来,整个大凉朝的民风竟异常的清明简朴起来,宠妾灭妻的事少了,后宅安平,家族维稳团结之下,国力却是越显强盛。
云晏虽在深宫,但李煜宸也常携她一同微服出宫云游,是以她对于这种天下人以他们夫妇为榜样,又对她这个皇后极为拥护的景况倒是很了解。
可她更清楚的是,虽然她的确为大凉朝办了些儿实事,但说到底,不过是上天厚待,让她有了三个儿子傍身,臣民才会这般臣服于她。
只是,三个皇儿倒是让她坐稳了后位,她终究也没能给自个儿夫君生下个小公主,还是有些儿遗憾。
“母后,外边好多人。”四岁的二皇子李天昊趴在马车窗口那里往外看,俊美的粉嫩小脸上,一双冰澈眸眼有着疑惑,“他们为什么要围在这里?”
二皇子与他的太子哥哥长得十分相像,自然和父皇也是容貌差不离,唯有三皇子李天悦肖似云晏,若不仔细看,活脱脱便是一清灵纯美的小女娃。
他比二皇子不过晚落地小半个时辰,却是得尽父皇宠爱,平时父皇对两个皇兄各个方面的教习要求严苛许多,而他只要稍稍露出委屈神色,父皇也就会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他暗里偷懒。
他虽然尚为年幼,心里却是知道,父皇不过是极其疼爱娘亲,而他又长得像娘亲,父皇才对他下不了狠手。
此时他听到二哥哥的问话,很是好奇的,一咕噜就从娘亲身边跳起来扑至窗棂处,见到外面真的挤满了人,清澈灵动的眸眼也是闪起疑惑,“噫,真的好多人?”
一身银锦锻衣袍的小太子端坐于一旁,神色微微冷峻的扫得外边一眼,便与云晏抬手揖一礼道:“母后,儿臣先行下车,领官卫们维持好秩序,待会您与弟弟们就能顺利进入宗庙。”
“去吧。”云晏嘴边有着那慈爱笑意,柔声叮嘱他道:“我恒儿最是能干,但也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