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掉转马头:“走吧。”
却不是前往关岭的方向,寒鸦感到奇怪:“去哪儿?”
他微微低头,趴在她耳边道:“去给你报仇。”
之后每日都有护卫加入他们的队伍。前几日夜晚他们仍能宿在客栈,她整晚整晚做噩梦,依旧不能安眠。半夜的时候住在隔壁的云深果然又来敲她的窗户,他未束发,随意披了件外裳,像夜里来赴佳人的幽约。
这仿佛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在寂静的深夜推窗赏月,她心底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却只是望着夜里朦胧的月:“知道越多越危险,寒鸦,我不想你有事。”
渐渐地,他们远离城镇,所行之路越来越荒芜,再也没有客栈夜宿。半夜在林间露宿,她靠着树干久久不能安眠。火堆“啪”地跳起一点火星,云深踩着火光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俯身,问她:“害怕吗?”
她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下一刻已被他抱在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手臂环过她的腰,几乎是保护的姿势。
“别怕,睡觉吧。”
她将脸埋在他的肩窝,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寒鸦已经不记得他们赶了多少日的路,当她停下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座连绵起伏的高山。她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巍峨的山岭,她扯了扯身边云深的袖子,轻声问:“这是哪儿?”
他深邃的眸子望着远处,良久,淡淡道:“秦陵。”
前秦皇陵,埋葬大秦历朝历代的皇帝,其陪葬品罗列天下珍宝,兵器金银不计其数。天下人无一不想入秦陵,可没有任何人知道该如何进入。
云深是守陵人。
当年秦朝覆灭,一支名为苍鹰的秦军成为秦陵的忠诚守卫,其后代代相传,至死方休。守陵军的首领知道进入秦陵的方法,云深便是这一代守陵军的首领。
寒鸦想起秀才从送风阁求来的那封书信。一方是前秦旧臣妄图复秦,一方是秦陵守卫,守护着富可敌国的金银。复秦需要大量的钱财,理所当然想要从秦陵获取,可云深不同意。天下太平,前秦已覆百余年,何必再起烽烟,令百姓受罪。
所以,他才会被追杀。
第柒章
守陵军对这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很快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搭起了简易居住的蓬庐。守卫日夜在山岭间穿梭,寒鸦没有问他们在干什么,就算问了,云深也不会告诉她。
月色斑驳,群山连绵,她坐在深潭边的白石上思考人生。水纹倒映出身边颀长的身影时,她将手中的石子扔进水里,“扑通”一声水响。
云深替她披了件雪白的丝袍,在她身边坐下:“报仇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她摇摇头,反问他:“你呢?”
他望着落在水潭里的月影,一向淡漠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做完我该做的事,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她埋着头,揉了揉眼睛,喉头哽咽:“你不愿意解毒,是因为做的那件事需要牺牲你自己对不对?”
茫茫夜色里,秋风缠着山光潭影,他的眼睛比深潭还要宁静:“寒鸦,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
她捂着眼,拼命地摇头:“自己的命自己活,我凭什么帮你啊。”
“寒鸦,”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布满泪痕的脸露出来,“这件事本不该将你牵连进来,当时我被他们追杀,若不是你将我带上伏龙山,可能我早就没命了。”
山间寂静,他的嗓音仿佛裹了冰霜漫在她的耳边。他一点点将她扯进自己怀里,直至完全拥抱的姿势,嘴角轻轻挨着她的耳畔。
“你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可这一世我不能许你什么。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许你来生来世好不好?”
眼泪滑下来,她拽住他的衣角:“不好!我不要!”
他起身离开,衣角像一阵夜风从她掌心滑落,听见他沉着吩咐:“看好她。”
从山岭进入秦陵,只有云深知道方法,他的身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而留在原地的护卫,皆是悲壮的神情。
寒鸦走到西宁的身边,望着前方摇曳的树影:“他把守陵军解散了对不对?”
西宁回头惊讶地看着她。她的嗓音仍带着哭腔,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因为不需要守陵军了。秦陵内埋了大量炸药,只要将那些人引进去再点燃引线,一切都会消失。”
“你……”
“我闻到火药的味道了。西宁,告诉我进山的路线。”她目光坚决,“我要去救他,你也不想他死对吗?”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破碎的晨光星星点点洒向树林,云深在一处陡峭的石壁前驻足,面无表情地看向身后:“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一时静寂,半晌,林中响起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不少黑衣人在重叠树影中露出身形,为首之人声音喑哑:“同是秦人,何必固执。云深,若大秦复国,殿下必为你加官晋爵,不比龟缩在这晋朝之下好吗?”
他却只是冷冷地望着为首的黑衣人,直到黑衣人吹了吹口哨,将五花大绑的寒鸦押上来,他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云公子心思深沉,若没有把柄在手,我还真不敢随你入陵。不管你在陵中有何算计,你自己的命你不在乎,她的命你总不能不管吧?”
寒鸦挣扎两下,通红的眼里满是歉意。
他袖下手指紧握,沉默良久,最终开口:“我带你进去,拿了你想要的东西后放了她。”
黑衣人笑了笑:“那是自然。”
红日已跃上山腰,明艳的阳光照得大地绿意盎然,原本陡峭的石壁不知被云深启动了何种机关,竟缓缓旋转,露出漆黑的甬道来。
一行人鱼贯而入,万分警惕。云深在前方缓缓移动,转过拐角时突然没了身影,黑衣人一阵骚动,正要拿寒鸦威胁,脚下却突然一空,整个队伍都掉了下去。
陵墓中机关重重,只有他知道如何开启。事到如今,只要点燃引线,便可以炸毁所有出口,落下千斤石门。
他看着前方幽长的甬道,片刻,转身跃下方才机关开启后的下方石室中。墓中的甬道石室错综复杂,方才掉入其中的黑衣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不想将寒鸦牵连进来,可最终还是害了她。
尽管他对陵墓熟悉无比,但要在这样宏大的墓室中找到寒鸦仍不容易。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也不知道在这墓中走了多久,途中遇到不少因触发机关而死的黑衣人,沿着血迹一路寻去,终于在一间耳室中见到了满身伤痕、早已昏迷的寒鸦。
而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株散发荧荧光芒的肉灵芝。
他将她打横抱起,黑暗中红了眼眶。那么久以来,他一直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因为他不想耽误她。可时至今日,在这样的境地中,她仍然惦记着他的性命,她仍然记着凉无心的话,在这墓中寻找能救他命的肉灵芝。这个姑娘将自己纯粹的心意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却从未回应过一丝一毫。
他紧紧抱着她大步踏出墓室,黑衣人会在这段时间内运出多少金银财宝他通通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将她送出这个危险的地方,他只想她好好活着。
走出漆黑的甬道,落日的黄昏像一幅画卷在眼前铺开,他低头轻轻覆上她紧抿的嘴唇,将她放在树下。
“再见,寒鸦。”
云深起身的同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几息之后,巨大的轰鸣声在耳旁炸响,巍峨的高山在这轰鸣声中狠狠摇晃,随即猛地下沉。山体崩塌,他抱起寒鸦飞快地离开,当他停下来时,四周已归于静寂,而那座恢宏的秦陵也自此毁灭,深埋地底。
西宁带着护卫赶过来,看见他时兴奋不已:“公子!你还活着,太好了!是他们自己不小心点燃了引线吗?”
他望着下沉几尺的山峰,嘴角终于缓缓露出了笑容:“自作孽,不可活。”
怀中的寒鸦缓缓醒来,看着他的眼神满是迷茫:“你是……”手指抚上额头,她露出痛苦神色,“头好痛。”
他将她抱得更紧,唇畔贴着她的耳郭,是那样深情的语气。
“寒鸦,我们回家吧。”
尾声
“我们成了亲,他对我很好,可是他口中我和他一起经历的那些,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他说我失忆了,可每到夜里,我总会做一个梦。梦里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受尽折磨,而我面前……”黑衣姑娘抬头看向流笙,眼神痛苦,“站着另一个我。”
已变清澈的忘川之水荡起涟漪,她看向水面,嗓音轻飘飘的:“那不是梦,对吗?”
那不是梦,那是她经历的一切,就在她将云深劫上山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黑衣人带着赎金来要人时,寒鸦前去谈判,却被他们囚禁。
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审问她,并且制作了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戴着面具的影卫和她一模一样,就站在她的对面,模仿着她的眼神、动作和声音,一天之后,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别人,还是她自己。
他们没办法从云深口中得知进入秦陵的方法,而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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