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叶慕,他是被人抬进来的,所经之处花草枯萎,是连药圣都十分棘手的毒。她蹲在连绵花海中,捉着蛐蛐望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这个人活不成了,她想。
但药圣终归不是白叫的,东方淳将叶慕关在密室鼓捣了一个月,经历了多少痛苦她不知道,只是再见叶慕时,他瘦得几乎只剩骨头,本是俊朗的一张脸深深地凹陷,恐怖得吓人,但那双眼却似山涧的寒泉,眸色深邃。
命捡了回来,余毒却未清完。东方淳每日打发她顶着烈日去药田挖药给叶慕泡澡用,白白净净的脸颊黑了一圈,她自然把气撒到叶慕身上。
那时叶慕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她常常从角落冲出来假装不经意撞到他,头一次她成功了,暗地里开心了很久。下一次她再故技重施时,叶慕背后仿佛长了双眼睛及时避开,拐杖也无意打中她的脚踝,反倒将她摔得不轻。
她气得要命,大半夜扛着铁锹去他每日散步的小路上挖陷阱,路面铺了一层杂草和落叶,完全看不出痕迹。
翌日,她躲在树后偷看,幻想着叶慕掉到陷阱里哭着求她的模样,差点笑出声,可他却拄着拐杖平稳经过。她想不通陷阱怎么不起作用了,跑过去踩了踩,结果“啪嗒”一声掉进去,磕破了额头。
叶慕站在陷阱边上,冷冷地望着她,嘴角似有冷笑,对她的呼救视而不见。那几日东方淳恰好下山,她在陷阱里待了三天,夜晚的春雨落下来,积水已淹到她的腰身,她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陷阱口终于扔下来一根绳子。
叶慕将她拉出来转身就走,对她的痛骂毫无反应。
这件事之后,东方兮开始苦修轻功。她做事历来都只有三分钟的热度,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只学个皮毛便腻了。
是以如今在江湖闯祸如此之久,除了她药圣的身份,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在别人眼中她什么都会。医术、轻功、剑术、制毒,甚至五行阵法。
可只有叶慕知道,她什么都会一点,但也就只会一点点。
那一年的时间,东方兮几乎每日都在和叶慕斗智斗勇,结果都是惨败。特别是当他身体彻底恢复后,她悲哀地发现,这个人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武功却高得令她毫无还击之力。
她从未在谁身上吃过如此大的苦头,一边愤恨一边忌惮,总是忍不住背地里使手段,到最后都是令自己头破血流。
叶慕打算离开的前一夜,她激动得就差放鞭炮庆祝了。那一夜叶慕出奇地温柔,亲自下厨给她做了饭菜,她还担心着他会不会在菜里下毒,偷偷用银针验了才放心,浅尝两口觉得味道不错,这才放心地吃了起来。
叶慕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一筷子都没动。她吃饱抹嘴,笑眯眯道:“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当什么小王爷,当厨子多好。”
他难得挑起嘴角:“手艺是其次,主要是食材好。”
她有些兴致勃勃:“什么食材呀?”
“蝎子、蜈蚣、老鼠、蜘蛛……”
他的话还没说完,东方兮已经狂奔出门扶着墙壁吐得天昏地暗。那是叶慕离开前的最后一夜,给了她从此抹不去的阴影,也奠定了他在她心底最可怕的地位。
这样一个人,简直是她命中的克星。离谷时她曾发誓,闯荡江湖务必谨记八字格言。
要想活命,远离叶慕。
天上月色皎洁,她一脚将碎石踢进溪里,溅起朵朵水花,嘀咕道:“该死的叶慕,下次再让我遇到你,我一定……”
“你要怎样?”
月影婆娑的湖边一道人影闲庭信步,冰雪般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一丝温度也无。她尖叫一声连连后退,一跟头掉进了水里。
深夜静寂,漫山遍野的白梅开放,他的身段在清月下缓缓清晰,玉带衬着黑衣,表情却冷冽如雪。
“叶……叶……叶慕……”
玄色的墨靴踩着浅浅一层溪水,他垂眼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几年不见,怎么变结巴了?”
鞋底踩过水面发出轻响,她后缩一点,再后缩一点,直至溪水将她整个身子都淹没。
月色下,叶慕似笑非笑:“你想当着我的面溺水自尽吗?”
话音刚落,他已两三步向前将她从水里提了起来。她挣扎了两下,认命地垂下头,被提到岸边放下。她正想着从哪个方向逃跑会更安全点,头顶突然罩下来带着淡淡体温的衣袍。
她掀开半片衣角,看见他捡了木柴生起篝火,火光映出朦胧的月影,清冷的眉眼也镀上薄薄一层暖意。
“叶慕啊……”
“东方先生是何时过世的?”
两人同时开口,东方兮愣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去:“三年前,冬月初七。”
叶慕点点头:“三年前我刚接手南境,军务缠身,没能来送先生一程,不知他是否责怪于我?”
“不怪的不怪的。”她连忙摆手,发簪上的白玉葫芦在风里轻轻摇晃。
他将火拨得更旺一些,映红她雪白的脸颊:“先生过世前,可有什么东西让你代为转交给我?”
本是随口一问,她神色却僵了一下。在他面前,她向来不会隐藏情绪。他慢悠悠地朝她伸出手,莹润的指尖映着一点火光。
“拿来。”
她撇着嘴,在他暗含威胁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取下绾发的发簪,云墨般的青丝顺着肩头滑下来,往日张扬的面容也被修饰得柔和。
从晶莹剔透的白玉葫芦里掏出一卷书信,她慢吞吞地递到他的手上。他抿着薄唇,眼角却含笑,看完书信后便投进火里,瞬间化为灰烬。
她小步凑过来:“师父说什么了?”
他微微偏头,挑起嘴角:“你没看吗?”
她缩了缩脖子,摇摇头。想起东方淳过世前交代:“你若是偷看这封信,叶慕一定会打死你。”她说什么也不敢看了,封进葫芦里放好,也没打算交给叶慕。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把你托付给我,让我照顾到你长大。”
她挺直了背,嘟囔一句:“谁要你照顾……”接着她又提高声音,“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三年,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叶慕支着额头,沉沉雾色中双眼似乎看进她的心底:“三年,你算算你结了多少仇家?”
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别扭的模样和曾经一模一样。冷月降下银辉披在她周身,生出几分孤零零的味道。
“东方兮。”他淡淡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头顶浓云寸寸,“跟我回南境吧。东方先生的临终嘱咐我晚了三年,很抱歉让你一个人孤单这么久。”
她眼睛蓦然睁大,漆黑的眼底像落下漫空星辰,亮晶晶的,眼睫却渐渐盈上水雾。好半天,她松开被咬得雪白的嘴唇,整颗脑袋都埋进双膝中,嗡嗡的嗓音传出来:“不去,会被你整死的。”
他有些好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不整你了。”
她好半天没动静,良久,伴着月色的一声轻叹:“叶慕啊……”
“嗯?”他微微凑近一些,下一刻,一股幽香迎面扑来,他僵着身子倒下去,东方兮拍拍裙角站起身,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叶慕,再见啦。”
眼皮沉下来,他倾倒在地,那抹黄衫像起舞的蝴蝶从眼前缓缓飞远,带着月夜的余香。
第肆章
大秦传承百年,动乱不是没经历过,可没有哪一年像如今这般动荡。朝堂斗争不断,起义军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冒起,昏庸的秦帝不仅不安抚百姓镇压起义,反倒处处针对南境。
叶慕是大秦最后一个外姓王,令秦帝忌惮也无可厚非。
一时间,整个南境都有些风声鹤唳,民间甚至传出云南王叶慕将要举兵起义的流言。
叶慕巡视边防回来,亲卫骑马来报,在城外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哭着闹着要见云南王,已被关押起来。
他巡防一日本来已有些累,正要吩咐亲卫继续关着明日再审,却突然想到什么回身问:“那姑娘,发髻上是不是挂着一个白玉葫芦?”
亲卫点点头。
他抚了抚额,连铠甲都未换下:“带她来见我。”想了想,他又交代一句,“温柔点。”
亲卫领命去了。
片刻之后,许久未见的灰头土脸的东方兮果然被押了上来,她穿着褴褛的衣衫活像个流民,唯有那一头泼墨般的长发,衬着白玉葫芦。
他端坐在高堂上批阅军务,她木讷地站在堂下,手指绞着衣角,青铜烛台映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是想方设法避开我吗?怎么如今主动送上门来?”
他冷不丁开口,仍是冰雪清冷的嗓音。她抖了一下,随即委委屈屈地说道:“有人要抓我……叶慕,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
若不是被逼到绝路,她怎么会来找他。
他执笔的手顿了一下,俊朗的眉眼蹙成一团:“谁要抓你?”
“送风阁的人。”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月白的铠甲泛出冰冷的光芒,令她有些害怕。她正要后退,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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