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执意握住她发抖的手指。那双冰冷的手被他捧在掌心,渐渐生出温暖。
“问酒,死的这些是魔教恶人,你为什么要厚葬他们?”
她想将手抽回去,却被他死死握住,她其实并未用力,眼睫盈上一层水雾:“死的不是恶人,是被魔教抓回去的无辜孩子!他们被魔教炼成尸人,没有意识和灵魂,到死也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委屈。”
他皱起眉:“问酒你……”
她抬起头,嘴唇咬得雪白:“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认不得人?”她拽住他的袖口,哭腔从唇间溢出来,“我曾经被他们抓过。在一个拥挤肮脏的石室,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为了能活下去而互相厮杀,那样狰狞可怕的表情,出现在本该天真的孩子脸上,从那之后,我就不太能看清人的脸了。”
不是不能,只是不敢。像是看清了人的脸,就会看清人的心。自私又可怕的人心。
所以当她逃出来,并机缘巧合继承问酒剑后,她苦练武功臻于化境,开始一次又一次从魔教手中救下那些被选中的孩子,哪怕被魔教视为眼中钉,也绝不会放任这些无辜的孩子去经历地狱般的折磨。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眼睛,她的泪水落在他的掌心。原来平日里的冷静和沉稳只是她伪装的模样。她也会像小姑娘一样,抽着肩膀哭得令人手足无措。
离开橘林时,慕长风兜着衣袂摘了许多又大又红的橘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她:“问酒,你说的那个魔教那么恐怖,那你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只是问酒剑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发出微微的铮鸣。
第肆章
自那夜过后,慕长风去置办了好几件衣衫,齐刷刷的青衣,衬得人如二月春风,饶是问酒记不住那张脸,也忽视不了整日在自己眼前晃荡的青色衣袂。
回到金陵时慕长风已错过天下文客慕名追逐的曲水宴,问酒见他垂着眼不开心的模样,便带他去以雅闻名的新柳斋吃饭,结果半路认错了人……
他只是转身瞧了眼街边卖花灯的小贩,再回头时就发现问酒把另一名穿青衣的男子认成了他,正介绍着新柳斋的特色,搞得别人莫名其妙。
他两三步走近,扶额道:“我在这儿呢。”
问酒双颊绯红一片,登时无言。他握着她的袖口牵着她踏入新柳斋,唱曲的伶人正唱道:“曾与你把酒言欢,转眼白发枯红颜。”
雅座设有壁橱轻纱,还有专为风雅文人准备的煮茶器皿。慕长风果然很开心,挽了袖子兴致勃勃地煮茶,莹白的指尖映着碧螺春茶,像白玉镶了一抹碧色的胭脂。
经十几道工序煮出来的茶清香怡人,他献宝似的端给问酒,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唱曲的伶人一口饮下,末了,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
慕长风咬牙切齿地评论四个字:“如牛饮水!”
她笑了一声,以手枕头靠向壁橱:“江湖中人,哪能像你们这般活得细致。”
何况多年来她孤身一人,无所依凭,即便哪日成为刀下亡魂,也不过一张草席卷了,能活着就算幸运,更别提去体验这人间雅事了。
慕长风难得没有满口圣言教诲她,只是提起方才买的花灯,指着灯罩上墨描的嫦娥说:“我们一会儿回去用这个把家里的灯换下来吧,你看,这个多好看。”
“家”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让她有莫名的颤动。
但家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当她被抓到魔教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家了。
慕长风忙里忙外换花灯的时候,问酒收到了飞鸽传书。
魔教倾力围攻逍遥派,似有灭门之势。
她将书信捏在指尖,望了一眼青衣书生被花灯修饰的颀长身姿,沉声开口:“慕长风,我要走了。”
他在朦胧光影中回头,手里还提着一盏花灯,总是露出温和笑容的嘴角微微挑起:“去哪儿?我陪你呀。”
“这次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不能跟着我。”
他嘴角的笑意伴着夜风缓缓消散,他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书信:“信上写了什么?”
她企图将信销毁,他蛮横地扑过来抢夺时,只看清魔教和逍遥几个字,但他是这样聪慧,眨眼便猜出其中的牵连。
他紧紧地拽着她的袖口,就像初见那日耍赖一样:“我不能让你去,太危险了。”
她毫不费力地拂开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刻他便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也没资格去阻止。
他勉力一笑,故作轻松的语气:“你还没吃饭,我给你煮碗面吧。很快的,吃完饭你再去,好吗?”
她沉默良久,轻轻地点头。
他仿佛松了口气,火光映出他忙忙碌碌的模样,衬着衣襟一株青花绣纹。她抱着问酒剑靠着庭院巨大的梨花树,抬手揉了揉眼睛,复又埋下头去。
当院内传出饭香时,隐藏于夜色的杀机也倏而出现,一碗还没入口的饭已被问酒掷出去击碎了破空而来的暗箭。
她拔出问酒剑,对着一旁呆立的慕长风吼:“躲到屋里去!”
他下意识地跑了两步,却在阶前停下步子,满脸担忧地望着她。来人有四,招数刁钻,但问酒应付起来并不吃力,一时间刀光剑影惊落了满树的白梨花,她在漫天梨花中回头,看见其中一人持剑冲着慕长风而去。
她想也没想飞身阻拦,哪怕后背当即露出空门也毫不在意,挥剑挡了左边一波的攻势,右手没有半分迟疑握住了已至慕长风面门的剑刃,顷刻在掌心留下深深的伤痕。
鲜血滴在她翻飞的衣袂上,长剑从后背刺进她的肩胛骨,耳边响起慕长风的惊呼声,她发狠将几人斩于剑下,跪在地面喷出一口血来。
慕长风倾身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闻到淡淡的墨香。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不会分心受伤。他紧紧抱住她将倾的身子,喑哑地说:“我去找大夫。”
她闷闷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出来:“不用,不是什么大伤,带我进屋,屋里有伤药。”
他依言将她抱起来,碰到她后背的伤,她疼得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半分吃痛的声音,想必早已习惯。
橱柜里摆满了瓶瓶罐罐的伤药,她迅速地挑出几瓶,待他背过身后稍微包扎一下,便翻身坐起。
“没有时间吃你做的饭了,下次吧。慕长风,我走了。”
他愣在原地:“你受伤了。”
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小伤而已。你若愿意待在这里也无妨,只是我归期未定,金陵于你来说不是常居之地,还是早日离开吧。”
他总是喜欢拽她的袖口,这次也不例外,仍是固执的声音:“你受伤了,不要去,很危险。”
她甚至没有回头,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衣袖,踏入了夜色。
他在身后轻轻喊她:“问酒。”
一直走到院门口,她才淡淡地回答:“不要跟来,这不是你的江湖,好好回去当你的书生。”
他像是没听见,直到她离开很久,才轻飘飘地开口,带着迂腐书生的固执。
“我偏不。”
第伍章
魔教这一次倾力而出,饶是逍遥派拼死相抗,仍没能阻止他们摧枯拉朽般的破坏。问酒赶过去时,除了截杀几名魔教的护卫外,逍遥派上下活口已不余十人。
问酒知道魔教为何会对逍遥派出手。
当年他们四处抓捕适合炼制尸人的孩子,其中便有逍遥派掌门的独女。逍遥派集结全派力量攻入魔教,令大意的魔教吃了不少苦头。
可彼时掌门的独女已在那样残酷的境地中死去,逍遥派只能救下尚还活着的问酒逃离。
此后魔教便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回来报复。逍遥派是问酒的救命恩人,哪怕他们的初心不是为了救她,可没有他们,她或许早已成为那些行尸走肉中的一员。
她将长剑插入地面,跪在掌门尸体旁厉声开口:“我必手刃魔头,报仇雪恨!”
问酒潜入魔教那夜,天幕落下倾盆大雨。她的行踪被很好地抹去,但也增加了行动的难度。她接到的消息是魔教教主傅瑜会在今夜前往祭台,那地方三面环山,地势险要,藏身脱身都极其容易。她伏在怪石之间,山雨倾盆,直至后夜傅瑜也没出现。
想来傅瑜是不会来了。
她依据小时候逃离魔教时仅有的记忆,将身影隐在浓浓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探寻起来。哪怕当夜不能找到傅瑜,起码探察好地形后利于今后攻入魔教。
但魔教之中不乏高手,虽有大雨掩迹,她仍被渐渐发现了行踪。护卫第一时间封锁了山门,她知道此刻不是突围的最佳时刻,只能暂时寻找地方隐蔽。
教内开始躁动,四处可见匆匆而过的巡守护卫,她隐藏踪迹变得极其困难,整个魔教呈朝内收缩的队形,将她逼至中间。
她跃下屋檐时,身后的房门突兀无声而开,原本漆黑的屋内亮起灯火,她屏气凝神正要逃离,出现在门口的人却已发现她的存在。
远处有道火光渐近,她拔剑的手被飞跃而起的人按住,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交手,而是手臂环过她的双肩,带着她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
相似小说推荐
-
皇叔假正经 金推完结+番外 (毕小烧) 2018.03.24完结轻松小甜文,假正经大叔x真懵懂少女阿九从小没了爹,和娘相依为命,生活在杏林村。突然有一天,村里...
-
牡丹的娇养手册 (厘梨) 2018-06-20完结魏紫吾是手握重兵的弘恩侯嫡女,魏贵妃的亲侄女,真正娇养长大的一朵倾国牡丹。她在京城贵女圈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