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松本是循着人少的地方去,图的是耳根清静与逍遥自在。哪知人少了,目标反而明显得很不好躲。他摸摸鼻梁,寻思着左顾右盼:“呃、你一个人?”
侯夫人知道他在找什么:“就我一人,夫君没来。”
这声‘夫君’听在花一松的耳朵里挺微妙,他踌躇道:“就咱俩这么见面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
“没关系,不需要让他知道。”侯夫人说着,又补了一句:“他若知道我见了你,会多想。”
闻言,花一松心觉挺逗趣:“那你就更不应该这么来见我,至少不该瞒着他私下见我。”
侯夫人容色淡了些,良久才说:“我本没打算再见你。”
“我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再回来……”她勾唇,嘴边噙着淡淡的讽刺:“回来破坏我的家庭,毁坏我现有的一切。”
“花一松,你是回来报复我的么?”
花一松慢慢敛起逗趣的心,讪然道:“我没这个意思。”
“无论是回京复职还是有关娆娆,一切皆非我所愿,并非我本意。”
侯夫人轻声笑了:“你又来了。”
“说什么非你本意,听着真是好不情愿、好无辜。可一切皆因你而起,你有什么资格说无辜?”
这人总是这样,不经意地撩拨芳心,一不留神招惹了情。桃花遍地开,满身沾了腥,才来口口声声说无辜。即便有了妻室也死不悔改,令人终日惶惶、寝食难安。
“那不然呢?”花一松微哂:“调任文书是朝廷发放下来的,难道我能抗旨不遵吗?娆娆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纵然确有已身过错,可她屡劝不听,我还能怎么办?”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走了这么久,难道还不足够吗?”
侯夫人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褪,渐渐冷却:“不够,当然不够。我巴不得这辈子都别再看见你,这让我犯恶心。”
花一松神情凝滞,暗暗皱起眉头。
侯夫人长长吐息:“娆娆那孩子像我。”
“犟脾气、认死理,固执己见,就连喜好也随我……”侯夫人娓娓细数,自嘲地笑:“明明不是我生的,心性却像极了当年的那个我,也不知是不是由我一手养大的缘故。”
“你瞧瞧,当年我也是这么缠着你的。为了你,宁可辜负阿渊这样的好男人,寻死觅活也要嫁你这样的烂渣子,到头来什么也得不了,白白伤了一身,连带着被太长公主怨憎了这么多年……”侯夫人嗤之以鼻:“如今想想真是蠢,简直活该,自作孽。”
她重新看向花一松,神色迷惘,有些恍惚:“你知道吗?在无数个夜晚我梦回当年,梦见自己并没有犯下糊涂,而是就那样嫁给了乔渊,成了名正言顺的乔夫人,生下了阿晗与娆娆,太长公主也不再憎恶我……”
“如此,该有多好。”
花一松轻吁,淡淡说道:“事已至此,又何必说旧事重提、说什么曾经如果。”
侯夫人稍稍敛神,摇头失笑:“你说的对,说什么曾经如果呢?怪只怪我一意孤行,伤害了至亲至爱,毁了自己的一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的笑容淡去,露出怜悯之色:“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为什么要将孩子牵扯进来?”
“当我得知娆娆与阿晗在墨凉遇见了你们,并与你们关系亲昵,我很诧异、也很忧虑。我在心里反问自己,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对我的报复?”侯夫人苦涩道:“报复我在你最艰难的时候置身事外,报复我在她们尚是年幼之际舍家弃子就此离去……”
“我不知道小术接近她们是否有你的授意,又或者是她的自作主张,我真的不希望两家之间再生纠葛。娆娆还只是孩子,阿晗原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希望因为我们长辈的问题令他们遭受伤害——”
“小术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她随我回京并非只是为了你。”花一松哂然:“当年小术随我迁出京师之时还很小,她对我们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事实上在我们决定回京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就在京师,并且成为了乔家兄妹的继母。”
“如果你只是在担心小术接近那对兄妹别有目的,那我想你大可不必多虑。”
侯夫人没有说话,面上的哀戚淡了些。
“可你不得不担忧顾虑吧?”花一松又说:“你可还记得开春的那场梨花宴?小术曾告诉我她在梨花林见到了你,可你不肯认她。”
花一松摇头:“我心里其实能够理解你不肯相认的决绝。毕竟你有你现在的生活与家庭,也许你只是不希望你的平静受到干扰,就像当年你要嫁入乔家就不得不放弃一双儿女,我也能够明白你的迫不得己,以及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侯夫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小栋独自入京来找你的事吗?后来他回到墨凉,整个人都变了。他告诉我他的母亲是个蛇蝎毒妇,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了。”花一松淡道:“所以他最后也没有随我回京,而是选择留在了墨凉不回来了。”
“徐柳君,在你在乎别人孩子的感受之前,你可曾真正设身处地考虑过你自己的亲生孩儿她们的感受?”
“所以这就是你们怨怪我的理由吗?”侯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冷:“你们怨怪我只顾自己、怨怪我自私自利,所以就要将尘封多年的曾经旧事揭露人前,让娆娆与阿晗知道她们的继母是个嘴脸多么丑陋的女人!就因为你们,打破原有的一切平静、迫使我努力多年所构筑的幸福美好支离破碎——”
花一松长出一口气:“我对你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恶意。”
“柳君,当初和离时咱们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难道不是么?”
徐柳君神情一滞,口中的控诉随之卡在喉间,无法倾吐。
花一松承认,年轻时候的自己太过于自我,忽略了身边的人也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没有尽得丈夫责任,没能好好照顾妻子,没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所以导致她越来越焦虑,也越来越痛苦——
最终忍无可忍,投入了他人的怀抱。
“你决定随了乔渊是对的,他是个懂体贴又专注的人,不像我,他能很好地爱你,你俩在一起日子也能好好过。”花一松顿声:“我心知自己有错,所以从未想去怨怪谁、也没有资格去怨怪谁。”
“所以你说孩子不要,那就都随我。你要补偿,我变卖所有全都还你。你说和离以后大家互不干涉,彼此各过各的、从此两清,我也同意了。”
花一松不无讽刺地说:“事到如今你又拿这些过去的事来责难我,不觉得很狡猾吗?”
“那是因为你回来了!”侯夫人厉喝一声,勃然大怒:“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你还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就好了,如果你不再出现,我就不必继续痛苦、我就不必——”
“不必什么?”
侯夫人眉心一颤,花一松闻声看了过去。
乔渊没有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侯夫人颓然的背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他?”
侯夫人攥紧的双手缓缓松开,她重新昂首,已经恢复平静冷然:“你为什么会来?”
乔渊轻声说:“因为我担心你。”
“你不是在担心我,你只是在猜疑我。”侯夫人不以为然地笑:“你看,果然验证你的猜疑了吧?我果然背着你去找他了。”
乔渊沉默,没有答话。
侯夫人也敛起了笑,面冷如霜。
她不再言语,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走。几乎没有迟疑,乔渊立刻就追了过去。
花一松看着一前一后相继而去的两道背影,不禁感慨,仰天长叹:“……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再这么搞事情了?”
躲在树后的兄妹俩肩膀一抖,下意识互相捂住对方的嘴。
但花一松却不是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是转向另一边,看着拄着拐杖由浣嬷嬷徐徐搀扶而出的贤荣太长公主。
“我做了什么?”太长公主嗤笑一声,老神在在:“我不过是叫儿子来陪我给孙儿挑选媳妇,他无意间撞见了你们的私会,与我这老婆子有何干系?”
花一松摇摇头:“摊上你这种恶婆婆,柳君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了。”
乔渊不会来这种场合,他更不是那种关心儿子媳妇的问题的慈父。他会来肯定是有人怂恿,或者有心人刻意叫来的。
太长公主慢慢眯起寒眸:“臭小子,你敢再说一遍?”
“难道我说的不是?”花一松淡淡扫了回去:“当年要不是徐家出了事,你大抵也不会放任柳君使那等下三烂的手段灌醉我。由我娶了徐柳君,乔渊也能够彻底死了那条心,然后你们再摆脱徐家的烂摊子,再替乔渊安排迎娶梁尚书的女儿梁素冰。”
“你们倒是皆大欢喜了,难为你这个干儿子我啊。”花一松撇嘴:“我要早知道你狠心到连我也算计,当初就不认你这个娘了。”
浣嬷嬷频频打量身边的太长公主她脸色,太长公主冷冷瞪着他半晌,不仅没有发怒,反而一笑置之:“我说过了,没有什么比将军留给我的这个乔家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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