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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深暗问 (林中树)


  “你在做甚么?!”林霏箭步上前,一把挥开了谢书樽掐着窦宁儿的大掌。
  窦宁儿纤细白皙的脖颈已经被掐出了一条刺目的红痕,她白眼上下翻滚,浑身抽搐,两只手直直伸着,不断抖动。林霏大惊,意识到这是梦行症被惊醒的症状。
  快手点住窦宁儿颈上穴道,防止她一个抽噎吸不上气,林霏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走进里间。
  从始至终,她都再未多瞧谢书樽一眼。
  谢书樽的右掌心尚且溢着血,他也不管,只死死瞪着林霏的背影。
  林霏为窦宁儿施完针,待其情况好转,才步出里间。见到榻上的谢书樽,林霏一时无言,不知该作何行动。
  面面相觑的二人脸色都不好。对峙半晌,终于,林霏瞧见了谢书樽血肉模糊的右掌心,她瞳孔一缩,不禁开口道:“宁儿今夜犯了梦行症,不小心误伤了你,是她有错在先。但……你曾答应我不与她计较。”
  听她话讫,谢书樽一颗心像坠入深渊,越落越下。她第一反应是护着窦宁儿便也算了,如今见了他手上的伤势,竟然丝毫不关心,反倒责问他的不是。
  谢书樽气急反笑,他掀开腿上布衾下床穿鞋,动作间,伤口流出的鲜血滴了满地。
  林霏见其如此,幽幽地叹口气,走入里间拿了绷带欲为其包扎,却听见一阵开门的声响,待她跑出去,除了大敞的木门灌入冷风,哪里还有谢书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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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林霏并未去赌坊,而是留在家中照看窦宁儿。
  清醒后的窦宁儿精神恍惚,丝毫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何事。林霏与她提了,却不见她如何惊讶,第一反应竟是问谢书樽还在不在家中。
  林霏心情复杂,懊悔自己对她疏于关心,迟迟未察觉她的精神压力已严重到了夜晚梦行的程度。
  试想一个天之骄女一朝陨落,沦落到缩在陋室,无法踏足屋外一步的境地,无论是谁都承受不住的。
  林霏抚了抚窦宁儿的后脑勺,柔声问她:“宁儿,你想出去走走吗?”
  窦宁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为了不被官府发现,她像个畏光的老鼠,终日藏在屋内,这样的日子昏暗潮湿,她怎会不想出去?但她很清楚,外面皆是虎视眈眈的猎手,自己不能出去。
  在昏暗潮湿的环境中待得太久,她觉得自己的心像发霉了,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她忍不住东想西想,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就是越想一颗心越慌。
  其实她知道朝廷叛她父亲贪污受贿无错,事实确是如此。自打听闻父亲的学生接二连三地倒台,她就已做好了准备,知道会有家败人亡的一天。
  那天的到来是意料之内,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嬷嬷将她藏在马厩中,母亲嘱咐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后来为林霏所救,她的世界又仅剩林霏一人,她将林霏视作自己赖以生存的光源,这束光能温暖她指引她,她被这样的温暖蒙蔽,贪心地想全部据为己有,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
  林霏见其如此模样,心疼地无以复加。
  “宁儿,我寻到了师傅师娘的消息,他们可能在汾阳,我们去汾阳罢。”
  窦宁儿攥住林霏的青衫,杏眼中浮现藏不住的喜意。
  “终于可以离开了么?是不是不用再见到那赌徒了?”是不是你身边只有我了?
  而此时正在屋外,准备叩门的谢书樽止了动作。他昨夜负气离去,之后想想愈发不忿,这样离去岂不便宜了林霏?既然窦宁儿如此在意他与林霏接近,那他偏要与她接近。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回来,尚未进门,便让他听见窦宁儿与林霏在议论自己。谢书樽突然心跳加速,对林霏的回答好奇无比。
  他不信自己在林霏心中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屋里的林霏,不知隔墙有双伸进屋内的长耳。如今见窦宁儿精神好了许多,她不欲招她,将计就计地回道:“他不与我们一道。”
  窦宁儿漾出笑靥,娇娇地问道:“若是他不知廉耻地缠着我们怎么办?”
  “那我就,用武功将他赶跑。你看如何?”林霏笑哄着。
  窦宁儿故作沉吟,猛然抬首道:“我觉得这样不够好呢。林哥哥,我们现在就走,别让他知道。我们现在就去汾阳。”
  听到此,谢书樽面色已然青紫,他尚存一线期翼,却听到那熟悉的喑哑嗓音轻轻道了声“好”,霎时间,只觉眼前发红,胸中轰地燃烧起一团巨大的火焰,满腔愤怒,恨不得天地陪自己堕落倾覆。
  堂堂的一盟之主,竟被人说不知廉耻,而在乎的人,却不为他说一句话。林霏于他算是什么东西,他何以受辱至此?!
  谢书樽一把撕了面上的人皮,双足发力,身轻如燕迅如闪电,眨眼间就到了盘龙赌坊外。
  赌坊尚处在打烊时段。突然,紧闭的大门被一股强大的内力炸开,动静之大吓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
  赌坊二楼的大管事亦被吓了一跳,匆匆推门而出,又被立在门外的主上一吓,再看主上那赤红的瞳仁和阴鸷的面目,大管事当即跪趴在地,冷汗直流,大气不敢一出。
  谢桓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大管事,一字一句道:“告诉张巡抚,窦氏罪女现身奉节渡,让他务必抓到人。如若反抗,杀无赦。”


第23章 生变
  听毕,大管事心头一咯噔,却也不敢多问,当即领命退下。他怕触了主上逆鳞,急忙对外宣布赌坊今日歇业,更不准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偌大的赌坊鸦雀无声,谢桓独坐在屋中,尚对林霏恨地切齿。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他愈气便愈委屈。
  静坐了半柱香的时间,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谢桓一时间脑袋空白,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一颗心沉甸甸。
  叩门声将他思绪唤回。谢桓低低道了声“进”,赌坊的大管事便躬身推门而入。
  “主子,可要派分舵的人去周济?”大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师椅上的人不做声,大管事心下忐忑,也不知自己所请是否合情,会不会惹得主上不悦,一颗心正七上八下地悬着,随着额上一滴汗水的滑落,终于听椅上那人说了句“不用”。
  话音一落,大管事不由地微微抬首瞄了眼座上人,又迅速低眉。这主子真是阴晴不定,刚刚进门时还是一副想吃人的神情,如今倒平静如水教人瞧不出一丝端倪了。应下后,大管事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而此时的谢桓,心中五味杂陈。他明明是既剜心又窝火的,但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为林霏开脱为她辩解,就是因为这个声音,让他气不由衷,亦让他对窦宁儿的不喜愈发强烈。
  也是这个声音让他不欲江意盟掺和进这次抓捕。他发现即便林霏不将他放在心里眼里,自己也不愿肆行无忌的伤害她。
  这种认知令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狼狈?
  谢桓望着缠绕纱布的右手,豁然一顿,手往腰上一摸索,便发觉自己挂在腰间的佩玉不见了。想必是遗落在了昨夜睡的矮榻上。
  登时,他像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有了充分的理由去证实自己脑海里的声音——林霏的所言所行不过是缓兵之计。
  出门前,也不知是什么心理驱使,谢桓还是寻来一张人|皮|面具戴上。
  来到那间矮屋外,谢桓未听见里头动静。大门亦未落锁,一推便开。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四下不见林霏二人的身影,榻上布衾被整齐叠放在榻尾,主人显然已经离开。谢桓心中的邪火又冒了上来,他还以为林霏不过是附和附和,与窦宁儿说玩笑的,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再不容他为她抵赖。
  他派人传唤张巡抚去渡口,其实也是别有用心。倘若林霏改变主意不再离开,那张巡抚今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窦宁儿也可以多活一日,她也不用为窦宁儿所累。
  但她还是走了。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死心,怔愣地站在空落落的屋中,早忘了来此地的借口。
  窗外落入的阳光投在角落的木桌上,桌上一样被映亮的东西吸引了谢桓注意。
  他踱上前,看见了桌上刻有“谢”字的佩玉,还有被玉压住的一封信笺。谢桓拿起自己的佩玉,心中尚存怒气,本想忽视那封信,却还是鬼差神使地拆开细看。
  信是林霏写给他的,她在信中告知他,自己要先带窦宁儿去梓州治病,事出突然来不及当面与他说,他若看到此信,还愿与她二人一道北上,可来寻她。信封里还留下了数量不多的碎银。
  谢桓将信笺妥善收好,按捺下澎湃的情绪,拿上碎银便往奉节渡奔去。
  离渡口尚有几里远,谢桓远远便瞧见那处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平头百姓被官兵拦在外围不得靠近,一层一层的人墙拦住了谢桓的视野。
  谢桓两指圈起成环放入口中,吹了几声响遏行云的口哨。天际传来回应的啁啁鹰唳,一只展翅的黑色海雕在天际盘旋,随后俯冲而下,一双丰满的阔长羽翼在空中频频扇动,带起一阵飓风,之后海雕慢慢地落在谢桓伸出的猿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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