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顾着贪看了, 到底这气没发作出来。待看着苏凤竹舞姿将尽, 景泰帝示意身边伺候的吴用给他添酒,他得压压惊。
吴用看出景泰帝心情变化, 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赶忙执壶添酒。刚刚添好正准备奉给景泰帝呢, 突然眼睛一花,酒杯凭空而起——却是苏凤竹不知何时又近前来, 挥剑灵巧一挑将酒杯挑起。身子一旋,剑锋一轮,苏凤竹向后倒仰如满月,而剑锋又指到了景泰帝面前, 其上的酒杯稳如泰山,酒液没有分毫洒出。
她再敢这么挑衅朕的威严, 朕绝不容忍了!景泰帝心里想着,手却早已伸向那酒杯,且兴高采烈地夸赞:“好!哎呀呀,这一手真漂亮!儿媳妇,以前不知道啊,你会的还挺多。”——喝了酒的人忘性大,他此时全然忘了有文夫人这人了。
文夫人默默坐回位子上。又如之前一般,把头颈深深低下。然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
“愿博陛下一笑。” 苏凤竹站起,笑吟吟向景泰帝行礼。又双手托剑,走到傅见省面前把剑还他:“方才失礼了,卫王恕罪。”
然傅见省动也不动。“不要了。”他眼睛看也不看苏凤竹,冷漠地道。
“什么?”苏凤竹不明所以然。
“本王素来不喜本王的东西给别人染指。”傅见省又道:“你既碰了这剑,便留着吧。”
说着还把剑鞘解下来,扔给苏凤竹。
这是什么败家毛病!苏凤竹无语。“就说这都什么古怪脾气!”景泰帝也听到了他们的话,因对苏凤竹道:“你只管把剑插他身上就是!”
“爹又胡咧咧了。”此时周玄走过来,与傅见省笑道:“不过傅大哥我就好奇了。若是叫旁人碰了剑就得扔,那傅大哥血战沙场时候,得扔多少剑?”
“所以他们都死了。”傅见省这才抬眼看了他们夫妇一眼:“只有死人可以碰我的剑。”
哟呵,这是威胁我呢。苏凤竹从容笑笑。扭头跟一边的周橙招招手:“橙子,你前儿不是还跟我说,要跟师父学剑了,想要把好剑么?正巧今儿傅大哥哥这把剑送给你。这剑跟傅大哥哥上过战场,可是了不得。你有了这剑可要好好学,以后当个傅大哥哥这样的大英雄!”
“嗯嗯嗯!谢谢傅大哥哥!橙子一定会好好学的!”周橙喜出望外,不管不顾蹦着高儿就往傅见省身上跳。他的天生神力,竟是傅见省都扛不住,一不留神叫连人带椅子扑倒。
景泰帝倒是头回见傅见省如此狼狈,拍着大腿笑的几乎岔气。
如是宴会气氛愈发融洽热烈。破天荒的有几位命妇来与苏凤竹敬酒攀谈。苏凤竹应酬一会儿后,觉着略有些酒意上头,便借着更衣之名到殿后花园寻了僻静地方醒酒。
“每次醒酒都会到这儿来,你这习惯还是一点没变。”便听着他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凤竹转身看也不看他娘,疾步往回走。
“站住。”然而文夫人喝道。声音不大,却再不装柔弱,也无慈母柔情,俨然旧日威严。苏凤竹不由自主地便停住了脚步:“怎么,装不下去了?”
“亏我以前替公主提心吊胆的,今儿见了,才知道公主深受魏帝父子恩宠。”文夫人缓缓走到她身前,看着她似笑非笑:“我就说么,以公主的脾性,到哪儿都是受宠的命。”
“所以你以为,今时今日,我还会像以前那样,被你摆布利用么?”苏凤竹冷笑的。
“不敢。我如今沦为阶下囚,哪儿敢有那痴心妄想。”文夫人从容道:“我只是为你父皇不值罢了。他生前千娇百爱的掌上珠,如今对着害死他的仇人奴颜婢膝献媚邀宠,还丝毫不觉得羞耻。他若在天有灵,却是不知作何想。”
“你!”苏凤竹被她这话激的一股血直往脑子上冲。她努力让自己镇定:“没错,我就是厚颜无耻又如何。我却觉着自己差你还差的远呢!”
“是,我是天底下第一个无耻之人。可是你父皇终究是生养了你的亲生父亲,你认仇做亲,你当真能够心安么!”文夫人与她针锋相对。
“要说害死父皇的人,你才是第一个!”苏凤竹再忍不住怒气:“我若是还认你这个娘,我才是认仇做亲——那时紫宸殿那场火,怕不是父皇自焚吧,是你,是你谋害了父皇!”
“天地良心。”文夫人冷笑道:“那日,是你父皇避过我,命开九门放叛军进城。我得到消息知道大事不好,只顾着赶紧从叛军手下逃出命去,哪里还有心思去谋害你父皇?后来我派人多方打探,才知道你父皇身边早混进了周老二的奸细。你也看见了,那吴用一个前朝守门太监,凭什么改朝换代之后一跃而成为周老二身边的大红人?”
她靠近苏凤竹,一字一字地对苏凤竹耳语:“还不是因为,他立下了弑君的大功!”
苏凤竹呼吸一滞,踉跄倒退两步远离她。“你,你休想挑拨离间!”说着急急离去,脚步却是有些虚浮。
“你爱信不信。”文夫人朝着她背影喊。她目送着她远去,嘴角的笑纹慢慢扩大。
她身旁,一垄花苗正在抽条。文夫人蹲下身去,细细打量。“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她吟了两句毫不相干的诗。
“怎去了这么久?”等苏凤竹回到宴上,周玄问她。
“无事。”苏凤竹笑着摇摇头。
“虽是春天了,夜里还是冷,你得仔细。”周玄握握她的手:“看冻的手冰凉。”
宴会结束之后,范信芳先不回府邸,而拉了景泰帝密谈。“这天底下的女人,你上哪个我都不管,就那文氏,万万不可!”他严正地道。
而景泰帝一拍脑袋:“哎呀,你不说俄还把她给忘了!”
“......那就忘的更彻底一点!”范信芳揉太阳穴。
“玄儿要她闺女当正妃你都没说什么,如何就不许俄要这当娘的,”景泰帝猥琐笑道:“这两好并一好,正是好上加好么。”
“好什么好!”范信芳跟他讲道理:“若只是寻常人倒也罢了,终究你做的混账事不多这一桩。可是这文氏,活生生把个虞朝天下给断送了......”
“不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啊。”景泰帝却打断他:“以前你是说断送这虞氏天下的罪责,全落在一个女子身上,忒也不公,忒也无耻!”
“咦,我说过的万千道理你都左耳进右耳出,偏生牵扯到女人的记的这么牢靠!”范信芳叹气:“好好好,不能全落在她身上,可咱们也知道,这文氏并非她面上那般贤良淑德,心机深沉又虚伪狠毒。这样的女人,与她同床共枕,你能睡安稳了?”
“俄还就喜欢难对付的女人!”然景泰帝咧嘴笑道:“把这难对付的女人收拾的熨熨帖帖,才叫个男人!”
“你你你!”范信芳扶额:“我只怕她把你给收拾了!且别忘了,你的亲家爹可是叫她给活活烧死的!”
景泰帝兀自不服:“那啥当年玉容也为了俄毒死了圆儿的爹......”
“你你你,我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了!”范信芳的好涵养总能被景泰帝三言两语破掉。他怒道:“罢了,都是我的错,我原就不该留文氏活着!”
“咦,你不是说这文氏伪装的甚好,天下人多有不知她真面目的,要留着她的命拉拢人心么!”景泰帝忙道:“这事关大局,你万不能意气用事!”
“这如何又攀扯到我身上来了?你这人总是这样,就会倒打一耙!”范信芳跺脚:“总而言之,你给我离文氏远点!”
126☆、晋江独发
虽是给范信芳这般的严辞劝说, 然景泰帝何曾放在心上。第二日一早就吩咐吴用:“你去,把文夫人给朕弄来——别叫丞相知道。”
然吴用愁眉苦脸跪倒于地:“可陛下, 丞相已经吩咐了老奴, 若是老奴敢帮着陛下亲近文夫人, 他就打断老奴的腿!”
“甚?你怕他打断你的腿, 就不怕朕砍了你的头?”景泰帝气道。
“求陛下给老奴条生路罢!”吴用立刻抱住景泰帝大腿哭嚷起来。
然而哭归哭, 关于文氏的事儿他就是不接茬。
景泰帝没法子,踢开他, 召了禁军统领王沧来:“你给朕办个事儿,小事儿, 容易, 你不要张扬。你出去打听下, 承美侯府给安顿在哪里。”
而王沧咳嗽一声:“陛下恕罪,丞相交代臣, 这有关承美侯府的事儿, 一概不得插手。”
景泰帝几乎气个倒仰:“好他个老三, 这手脚倒快!他说话这般顶用,他来当皇帝好了!”
思来想去, 又去了含冰宫找苏凤竹。“那啥你娘家可都安顿好了?”他装出漫不经心模样道:“也没别的事儿,就是这都是正儿八经的亲家了,朕总得知道他们住哪儿,诸事可曾齐备。若有谁敢轻慢他们, 朕可不依。”
然苏凤竹现下也算十分了解景泰帝了,如何看不出他真正所图。“不知道。”她只这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