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陆氏觉得够了,从贵妃榻上起身,语气淡淡的:“这次就这样算了,妹妹你以后可要记住了。”
谢婉宁脑子里嗡嗡的,隐约听见陆氏许她起身了,挣扎着起来,旁边的甘松也跟着跪了这许久,竟是比她起的还迟些。
谢婉宁缓缓直起身子,只觉得有些站不稳,刚想走动,不小心就绊到了一块青砖,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仰去,然后就觉得头撞在了什么上,一阵疼痛,接着跌入了池水中。
刚刚还一片安静的凉亭忽然就吵嚷了起来,到处大喊着救命。
谢婉宁缓缓下坠,只觉得头痛得很,忽然间想起池子里的这块石头是自己让赵彻移过来的,因着自己觉得这块石头嶙峋突兀,好看的紧……
窒息感越来越深,眼前的水染上血色,谢婉宁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父母,被陷害致士的祖父,还有赵彻……她不甘心。
意识渐渐模糊,谢婉宁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被一个男子救了上来,她努力睁大眼睛,眼角的余光里却只看得见一抹鸦青色的衣角,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几天后,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王爷痛失爱妾,将王妃陆氏贬为侧妃。
第2章
谢婉宁发誓,以后入水前,绝对绝对要检查一下里面是不是有石头,尤其尖锐的石头。
天色熹微,一旁守夜的大丫鬟山栀听到动静后披着件桃绿色比甲过来,推开山水纹的桃木插屏,“姑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谢婉宁起身,看着月白色的百蝶湖蓝帷帐,一刹间有些怔松,又看向自己弦丝雕花的罗汉床,床前立着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正吐着细细的香,是自己平时喜欢的甜香,旁边还有百宝嵌柜,这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闺阁,看来她是真的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父亲还没意外去世,一家人和乐融融。
谢婉宁缓了缓神,又重新躺回床榻,现在正是七月里,早上还不太热,好不容易回到了十四岁,现在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看向山栀,“没事,许是昨夜没睡好,今儿起的有些早。”
山栀给谢婉宁掖了掖被角:“姑娘您继续睡着,奴婢这就出去了,”说着轻轻拉起帷帐,然后转身出去了。
谢婉宁想起刚刚的山栀,穿着件桃绿色的比甲,容长脸蛋,姿容秀丽,山栀比她大了两岁,一直在她屋里服侍,是屋里的大丫鬟,很得她的喜欢,现下正是十六岁的好年光,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日光渐亮,谢婉宁想起上辈子,自父母相继去世后,自己就过的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山栀年龄渐渐大了,由着大伯母许给她老家的表哥,两个人两情相悦,出嫁前山栀来辞行,她记得很清楚,山栀那晚的脸红红的,像是搽了胭脂般娇艳,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亮晶晶的。
谢婉宁给山栀包了个大大的红包,她还记得山栀欢喜的不住叩头,山栀是她的大丫鬟,自小伴着她长大,若不是父母不幸去世,她定会亲自给山栀挑选夫婿的。
只不过,过后几年,她在王府里头听说山栀的表哥是个滑头的,没过几年就败光了家资,还不事生产,全指着山栀过活,只是还没等她帮山栀,就……
谢婉宁缓缓舒口气,这一次,她一定会帮山栀擦亮眼睛,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香炉里正燃着谢婉宁喜欢的甜香,像是梨子味,她自幼就喜欢得紧,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
杜氏来的时候谢婉宁正睡得香甜,脸颊红扑扑的,又精致又可爱,让人心都要化了,杜氏忍不住就捏了捏自家女儿肉呼呼的小脸,女儿自幼娇宠长大,娇憨得很,虽说现在十四岁了,但还没抽条,还是小姑娘模样,尤其脸颊,还是肉呼呼的。
谢婉宁揉揉眼睛,还有些迷蒙,就见眼前一个美貌的少妇,穿着海棠红的双绣缎裳,戴着红珊瑚番莲花钗,姿容秀美,正是自己的母亲杜氏,忍不住就扑进了杜氏的怀里撒娇:“娘,你身上好香啊。”
谢婉宁许多年再没闻见母亲的香味了,如今又能看见活生生的杜氏,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杜氏哭笑不得,这孩子自从几天前就总是痴缠着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又细细的摸了摸谢婉宁的脸颊,“宁宁,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眼神带着审视。
谢婉宁呆了一呆,想起十四岁的自己,好像是很调皮捣蛋,整日里让父母不得安生,怨不得母亲如此想自己,又扭股糖似的挽着杜氏的胳膊:“娘,宁宁最乖了,哪里会惹祸”。
杜氏无奈叹气:“你这个小皮猴儿,既然懂事,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起来。”
谢婉宁小脸一红:“今天早上不小心睡过了,”说着吐了吐舌头,可爱极了。
杜氏拧了拧谢婉宁的脸:“你可是有什么事忘了,仔细想想,”说着看着婉宁的脸。
谢婉宁有些迷茫,十四岁那年有发生什么事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实在是想不起来。
杜氏见谢婉宁瞪着圆圆的眼睛,愣愣的,显然是忘了,不由得气笑:“你个小皮猴儿,这就忘了,前几日还跟我嚷嚷着说好不容易女学放假了,要写信给你舅舅,说要去杭州府那儿。”
谢婉宁忽然就想起来了,大周朝唯才是德,各地都兴办了许多女子学院,官宦人家的女儿几乎都是要上学堂的,姑娘们要学习经义、数术、琴棋书画和针黹女红等,这其中朝廷在京都设立的女学更是不得了,人人都以考上女学为荣,女学中的女学生一般都是成绩特别优异或者有背景关系的。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她上辈子是靠着祖父次辅的缘由进去女学的……不过没读多久书就因着父亲去世而退学守制了。
谢婉宁凝眉仔细回想,上辈子这时候她好像是想要去杭州府的舅舅家探亲,正好七月八月女学放了假,她欢喜的紧,急着要去找二表兄玩儿,她记得好像刚到杭州府不久,七月二十日那天在舅舅家收到了噩耗,说是父亲没了……
那之后就是一段昏暗的日子,浑浑噩噩地随着舅父舅母回家奔丧,整个谢府一片缟素,没几个月母亲也一病不起,随着父亲去了,谢婉宁只记得眼泪都要流干了。
“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这样了,”谢婉宁暗暗攥紧了拳头。
杜氏瞧见谢婉宁红了眼圈,大眼睛里噙满了泪花,让人心疼的紧:“宁宁,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红了眼睛,像个小泪包,”说着摸了摸谢婉宁的脸。
谢婉宁回过神来,娇憨的笑:“娘,宁宁不想去舅舅家了,想留在家里陪你们。”
杜氏失笑,漂亮的眉眼弯起来:“宁宁,往年你可是急着要去你舅舅家找你二表哥玩的,怎么今年忽然就转了性儿,”说着顿了顿,“还有杭州府的各种泥人儿,西洋舶来的琉璃。”
谢婉宁的脸红了起来,自己以前可真是爱玩儿,不由得有些害臊:“娘,我每年都去舅舅那儿,今年就留在家里陪你们嘛,宁宁最喜欢陪在娘身边了。”
杜氏半信半疑,眉头挑了起来:“你是不是又想着什么坏招儿了,”谢婉宁以前难免有些骄纵,杜氏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娘,大伯母和哥哥姐姐们都去金陵看望大伯父去了,您要一个人奉养祖父祖母,还要主持府里的中馈,难免辛苦了些,女儿想帮帮你嘛。”
谢家诗书传家,世代耕读,谢婉宁的祖父谢亭章更是当朝次辅,谢亭章一生育有两子,分别是长子谢德政和次子谢昌政。
谢婉宁的大伯父谢德政,自幼书读的很好,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现下外放到金陵做官儿,大伯母顾氏与大伯父感情甚笃,每到假日会带着孩子们去看完大伯父。
谢婉宁皱了皱眉,就像晶莹的白包子上起了褶儿:“再说了,我的经义总是学的不好,正好趁着这时间梳理梳理。”
谢婉宁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那次女学考试自己好像是倒数来着……
杜氏有些惊讶:“咱们家的小皮猴儿也会想读书了,”杜氏暗暗寻思,若是这样也好,听其他府上的夫人说孩子们到了岁数多少会懂事些,宁宁现下十四岁了,合该是懂事的时候了。
杜氏清了清嗓子:“上次女学考试你可是得了你们班倒数第五,是该好好读书了,要不娘帮你请个私塾师,”说话间有些探询的意思。
谢婉宁登时头大如斗:“娘,私塾师不必请的,女儿自己在家里温书就好了,”谢婉宁想起了曾经被经义支配的恐惧。
杜氏多少有些欣慰,这孩子从小就不大爱读书,自己和夫君两个人也总是狠不下心来狠劲儿管教,总是说不了两句就屈服于女儿的眼泪……
“那好吧,等会儿我给你舅舅写信,说你今年不去那儿了,”杜氏顿了顿,“可得向你大姐姐好好学学,婉容总是名列前茅。”
谢婉柔是长房的嫡长女,今年十五岁,自幼性格文静,温柔娴雅,书也读得好,很得大人的喜欢,谢婉宁也很喜欢这个姐姐,两个人相处的很好,犹如亲姐妹一样。
谢婉宁点点头:“我自然是要向大姐姐学的,娘你放心”,神色很是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