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青菡起身朝他行礼:“听闻候爷有话要跟我说。”
容瑾回神,不禁暗暗自凛,不过听见她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差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他恢复容色,淡淡地道:“今日是七月半盂兰会大斋时节,京都年例,大家都去天宝寺拜忏,宫里广设晚宴,我脱不开身,你陪着影儿出去转转。”
还当是什么大事!
原来是陪柳影去天宝寺,郑青菡很爽快地道:“好的。”
容瑾愕然,柳影跟他提出要和郑青菡一起逛天宝寺时,他是一口拒绝的,像郑青菡这种门第的嫡女,向来眼高于顶,定会顾忌柳影的身份,别说逛天宝寺,出门同坐一辆马车也是个巨大的坎。
他本是护短的性子,才没让柳影开口,怕她被拒绝后难堪。
道理不好明讲,便把事揽到自己身上,却没想到,郑青菡连婉拒的托辞也没用,一口就答应下来。
柳影朝他眨了眨眼睛,意思再明白不过,是笑他小人之心。
他待郑青菡,确确实实过于小人之心!
柳影正携着郑青菡道:“京都虽大,我连个作伴的人也找不到,又不想一个人吃斋饭、去天宝寺听诵经,显得怪可怜。”
胭脂脯常来常往,两人早就熟稔,郑青菡嘟呶道:“也不知道谁陪谁,我本就打算去天宝寺一趟。”
柳影便道:“咱俩可想一块去了。”
容瑾方才释然道:“我让天宝寺给你们辟出块空地,专门有高僧登坛作法诵经,你们去佛坛供礼即可。”
柳影赞道:“候爷想的真周全。”
郑青菡想起一事,便对她道:“送祖时,纸钱冥财烧得很多,我折好十几箱纸锭,纸封中也装好钱纸,年内过世者烧新包,一会马车得去我庄院装东西。”
容瑾侧然,相国府最近又没死人,她折这么多纸钱冥财烧给谁?
他没有深问,但看郑青菡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郑青菡便大大方方道:“今年害死不少人,多烧些纸钱图个心安,候爷要是有空,也该多烧点,年内过世的烧新包,过世一年以上烧老包,您要是讲究起来,得大操大办一场。”
连讽带刺,暗示他害死的人不计其数。
以至于到了大操大办的程度。
容瑾神色如常,就觉得她这种说法,有些好笑。
柳影也听出郑青菡话里意思,见容瑾暂没发作的迹象,大概是未雨绸缪,提早一步把郑青菡拉进屋里。
屋里头,柳影端着茶杯递给她:“好好的,怎就和候爷又杠上了?”
“就是心气不顺。”
因为容瑾拿拈着李晨和韩光,踩到了她的底线。
她才会不由地生气,不由地反击他!
她的底线,就是不想再看着身边的人出事,而容瑾,偏要踩着她的尾巴,让她心里难安。
“青菡,是你心里没数。”柳影在一旁道:“候爷这个人,其实是极好的。”
“嗯。”郑青菡道:“我自然知道,他害人的本事是极好的。”
柳影嘴角微扬,一双眸子清澈到能照出人影,里面无风无浪,坦坦荡荡。
倒让郑青菡有些不好意思,当面说别人闲话的事她可是第一回干,讷讷道:“我确实不该当你面讲他不是,他待别人凶残,待你却是温情款意……。
柳影噗嗤笑出声来,只道:“你还是快点下针,咱们好早些去天宝寺。”
本就聊得有些尴尬,这样结束话题郑青菡求之不得。
一个多时辰,针刺结束,两人坐着马车去到天宝寺。
因去庄院取东西,把时辰耽搁好久,天色临近黄昏,寺里的人并不太多。
正如容瑾所言,有高僧主持洒净仪式,她们随行绕行,口诵《孟兰盆经》三遍,然后念诵佛名,随磬声行跪礼。
礼毕,高僧画一灰圈,可在圈内焚烧纸钱以祭拜先人。
郑青菡十几箱纸锭往中间一放,堆得老高老高,再加上装好的钱纸,东西差点没挤出灰圈。
柳影咋舌道:“还当是十几个小箱子,原是一米来宽的大箱子,你是多少个晚上没睡,才折出来的?”
“睡不着就折点,几个月积下来的。”
这么辛苦,自然不是烧给不相干的人,柳影问道:“给谁受用的?”
给枉死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开,当着柳影道:“是待我极好的亲眷。”
柳影正往写有享用人姓名的纸封里装钱纸,郑青菡看见纸封上写着——微云闲情君,估计是文人的雅号拾趣。
灰圈旁竖立着一丈高的竹竿,顶端系着灯笼,名为“灯篙”。
灯光下,柳影又往灰圈里放上几个箱子,箱子做得很精心,也很气派。
两人开始焚烧纸钱祭拜先人,以示给先亡的亲人捎过去东西。
待点好火,落日正好隐没,暮色分外苍茫,燃烧着的纸锭被风吹散,不时飞出鲜红点点,那火光一窜一跳地闪着,撕破无际的夜暮。
院里高僧诵起超度经文,所有回忆在诵经声中慢慢醒来,郑青菡想起父亲的宽厚,想起母亲的慈爱,想起英武帅气的哥哥们,想起温柔敦厚的嫂子,突然觉得心碎成渣子,忍着不哭,眼睛却涩得厉害。
柳影站在旁边,嘴唇抿得没有半分血色,眼里亦是一片痛楚。
两人在火光前站了很久,倏然间,有句话飘进郑青菡耳朵里:“微云闲情君是我父亲的雅号,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只因“微云”两字是我母亲闺名,也不好招摇让人取笑去。”
郑青菡听着,心里猛然有些感动,她没有想到,柳影会将家事相告,这何尝不是一种坦荡的信任!
柳影眼眸微黯:“青鸟不来愁绝,忍爱鸳鸯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我父亲一心一意挂念着我母亲,只可惜母亲太过命薄。”
第八十四章柳影身世
有些故事一旦开头,终归是要说完的。
郑青菡方才知道,柳影的母亲名唤柳微云,出身官宦人家,自幼冰雪聪敏,品貌端正,且擅长书画,但未及成年,父亲因受一桩贪污案牵连,被罢官入狱,柳微云也被没籍入妓。
长轩河畔,雅阁内柳微云歌声撩人,书画精湛,经过时光的磨磋,她的音色、她的画作里蕴含着一般女子没有的深刻感悟。
有主家请客,席间上座的中年男子穿着素色长袍,别人皆唤他“闲情君”,柳微云知道他不便用真名示人,喊得只是个雅号拾趣。
“闲情君”人如其名,因为门庭富贵,不但通身气派,而且书画杂学样样精通有的是闲钱,有的是闲情。
闲情君待柳微云总是客客气气,尝几块点头,喝几杯新茶,作画下棋,或听几首小曲,之后就会离开,从来不粘着不走。
柳微云向来心气高,她身在,却潜心选择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只希望早日脱籍从良。
而闲情君从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宁做穷,不为高门妾,富贵人家的门庭,她或许连做妾的资格也没有。
她宁愿找个相配的男子,精茶淡饭的过完一生,也不愿在高门大户,被人践踏着尊严苟活一世。
柳微云不是落落旁立的仕女花瓶,她三言两语便能对人有个决断,即使闲情君的言语总能一不小心撞上她的喜好,总能不经意撩动她的心,但她故意视而不见。
闲情君依旧客客气气的来,依旧尝几块点心,喝几杯新茶,作画下棋,或听几首小曲。
一晃好几年,在雅阁内,他推开一扇窗,望着外头的浆影灯火,反复措词后才道:“微云,跟了我吧!”
柳微云心尖一颤,连都有些不稳,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雅阁里,他目光灼灼,相当认真。
“我坠入章台,不受世人待见,你故有真心,也不过是让我当妾当奴。”她冷冷道:“你难道想让我瞧尽你妻室的冷眼,在千疮百孔的俗世里生不如死?”
他既不争辩,也不退让,只漫不经心转过脸去,好似她说了最平常的话。
隔日,他领着她去很远的地方上任,原来他早就想好,要另筑别室悉心照拂她。
柳微云眼里泛起水雾。
他一直都懂她,所以这些年暗藏情愫,直到有一天要得起她,才斟酌着开口。
微云,跟了我吧!
这样一句话,在他脑海里搁置几年,在他心尖上回转上千万遍,却从没说出口,几个字总是在尝几块点心时、喝几杯新茶后,硬生生咽下去。
住进宅子,开始只有他和她,后来喜添女儿,便成了一家三口。
只是闲情君的族谱上,永远不会有她的名字,也不会有她女儿的名字。
焉知柳微云根本不太乎,索性让女儿随了自己的姓,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闲情君很疼爱女儿,但他的名望,不允他有这样的韵事。
但他并不太乎,去相熟的人家,总是带着女儿走动,柳影小小年纪便见惯大场面,因性情颇似柳微云,每每与人相谈三二句便能对人有个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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