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摆放着日晷,一晃眼已是响午时分,郑青菡听到哒哒脚步朝正厅走来,这声音不急不躁、沉稳有力。
锦绣通报:“大小姐,有位唐先生找您。”
郑青菡站了起来,撩帘子到厅外,一中年男子穿着月白色旧棉袄,腰肝笔直的站在院中央,衣着打扮极其寒碜,唯气度隐隐高出常人一头,颇有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
唐昭对见面不抱希望,拗不过蒋慎劝说,勉强走了一趟,正闲情逸志赏着院里腊梅,见一女子撩帘而出。
细细打量下,她容貌出众,顾盼生辉,三千青丝用一枝玉钗绾成,单看长相便可断言,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唐昭在心底替自个叹了口气,竟沦落至此,要替人打点私产。
郑青菡停在他面前,恭恭敬敬道:“听闻先生大名,正盼着一见。”
唐昭未料她会相迎,窘然道:“小姐多礼,不敢当。”
“我名下有些私产,想烦扰先生打点,先生做惯大事,定然瞧不上这等索碎小事。”她停了停道:“先生能来,是看了舅父面子,我在此先谢过。”
话不多,却把他心思全说了出来,唐昭脸色如常,心里早就炸开锅,她刚见自己一面,怎能料事如神?
他不及深想,回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先前得罪了小候爷容瑾,才贬官去外地做苦役,你要是起用我,日后定会被牵连,何必惹火烧身。”
“哦!”郑青菡淡淡道:“你倒说说,因为何事得罪了容瑾?”
唐昭愤恨:“容瑾提刀行凶,杀人数百,我上奏朝廷要大理寺法办,谁知……。”
“谁知,罪没告成,先生反被他弄去外地做苦役了。”
他怅然道:“正是。”
郑青菡轻飘飘一句:“螳臂挡车,何故自不量力?”
如此爽利直接的口吻,让人很不舒服,唐昭不屑跟女流之辈致气,话语坦荡:“容瑾行凶杀人,岂能坐视不理,莫说螳臂挡车,就算粉身碎骨,在下也要谏诤到底。”
郑青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君子不立于危墙,先生有铮铮铁骨,却不知趋吉避凶,实在太不会变通。”
“小姐的话,大错特错。”
“何错之有?”
“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生死易志,在其位谋其政,当年既为朝廷命官,早把生死致之度处,但求问心无愧。”
郑青菡在心里暗暗点头,又替他加了几分。
第十七章慧眼识人
一个深居内宅的小姐,能有多大的见识,何需费尽口舌,说些她听不懂的道理?
唐昭断言,为了明哲保身,郑青菡必然不会骋请自己,
他站在庭院,冷冽寒风撩起月白色棉袄的衣角,里面是件褪色内褂,穷困潦倒是目前的处境,但生活的贫瘠并不影响判断。
郑青菡亦在思忖,这个唐昭谈吐刚直轩昂,显露出极致的英武气概,确是难得的人才。
两人各怀心思。
沉默半响,唐昭开口:“我行事鲁莽冲动,得罪权贵数不胜数,小姐找我办差事,实属自招麻烦,为免小姐日后为难,先行告辞。”
脚步迈出三、四步,身后传出猝不及防的声音:“谁说我怕麻烦?”
唐昭止步,神情掠过异样。
她的声线轻且缓:“先生来见我,初次见面却不修边幅,穿着几日没换的棉袄,看来对差事并不在乎。”
唐昭的身形僵了僵。
她接着说:“棉袄手肘处沾染墨迹,先生落难,心志却未亡,靠着舞文弄墨抒发豪情,墨占衣衫也不知,必然一腔雄心壮志在心头,只叹无处可施展。”
唐昭胸口一窒,再也移不开步子,她字字句句重敲心坎,全是他所想、所愿。
“先生穷困潦倒、三餐不饱,只需虚与委蛇,立马混个管事闲职,从此衣食无优,可先生对我言语不屑,一字一句反驳,不留情面,并不愿为三斗米折腰。”
原来她说那些话,是故意试探自己,唐昭转过身子直视她。
不是料事如神,而是观察入微,是自己大意。
再次端详眼前的脸,依旧美艳出众,只是曾经忽略的那双眼睛,让他重新审视起她。
那双眼睛,有色如寒冷,像冬天的冰棱一样尖利、寒凉、无情。
世家女子,怎会是这种眼神?
郑青菡读懂他的讶异,掩垂眼帘:“一幅好画,落墨而留白;一局对弈,举棋而万变。先生没读懂画,也不知棋中千秋,便要撒手而去吗?”
唐昭脑袋转得飞快,心里闪过一丝震惊:“莫非,你在筹谋大事?”
她勾着唇畔:“我要借先生的智囊,掌管天下财脉。”
“小姐真是大言不愧,病狂丧心。”唐昭绷着脸道:“天下财脉,归于三库衙门管理的银库内,岂会任你掌管?”
郑青菡不以为忤:“资财犹如无底深海,衙门银库仅是深海里的一舀水,先生相不相信,只要你我合力,终有一天钱布天下,富可敌国。”
唐昭颈项一热,一腔热血直冲脑门:“我凭什么相信?”
“先生不信我,也要相信自己。”她再次抬眼,眸间寒意消褪:“先生为官多年,深谙户部庶务,善于随机应变,有天赋和经验,天下愚商皆不是先生对手。”
她说的头头是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唐昭不禁讶然。
世家女子,通常学些琴棋书画,等岁数一到,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婚配,可她谈吐干脆利落,大小事全举重若轻的,志向更是惊世骇俗,胆敢打起天下财脉的主意!
轮到唐昭想不通了,这家小姐到底是什么路数?
半天听不到回话,想他是犹豫不决,总好过初见时的不以为然。
郑青菡斟酌着语气道:“我相信先生,可先生好似不相信我。”
再次被点穿心思,唐昭已能淡然回应:“恕我直言,小姐要想掌控天下财脉,实属信口开河,并非在下能力所及。”
郑青菡不怒反笑:“先生越是这么说,我越得留下先生。”
唐昭一愣:“为何?”
“我留着先生,先生才能看到那一天。”
一个足足比自己差二十岁的小姑娘,竟让他哑口无言,看着她深不可测的眼神,有一瞬间差点相信,相信她能翻天覆地。
郑青菡从屋里拿出财物名册,递到他面前:“我名下私产,请先生过目。”
唐昭翻了几页,虽是见惯世面的人,面对如此海量的私产,也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家小姐何苦拼命想着挣钱,光名册上小半页的资产,就足够用上几生几世。
“我刚接手私产,以前铺子、庄院、田地等皆由府里姨娘打理,烦请先生一处一处梳理着,那些熟手要没二心,能用且用,倘若不能用,请先生找人补上缺漏。”
此话里里外外透着一个意思,就是让他好好清理门户。
唐昭是聪明人,举一反三道:“各处账目呢?”
“账目还没移交过来,先生既然要去,这些年的账目也一并查一查。”
“查出来,又如何?”
郑青菡嗓音寒凉:“都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总要使些狠手段,免得贼人一直惦记。”
唐昭赞同:“小姐说的是。”
郑青菡又取出一迭银票给他:“钱能通天,你留着防身。”
唐昭也不推让,辞了郑青菡,便回家收拾衣物办事去了。
过了三、四天,唐昭来信,说各地账目多数不清,再过半月才能回京。
郑青菡不多言,倒是锦绣不放心,拐着弯道:“唐先生去办大事,来信却寥寥几句,可要回封信问问?”
郑青菡摇头:“他是查账的老手,勿需多此一举。”
绵绣嘀咕:“起初瞧不上这差事,最后又应承下来,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
郑青菡施然然道:“他非池中之物,岂能识不出我。”
绵绣还想开口,见她有制止之意,换了话题道:“月底是老爷寿宴,各房小姐、姨娘都在仔细张罗,您可要早做安排,免得吃亏。”
“吃什么亏?”郑青菡语调拉长。
“寿帖前几日就派出去了,邀的全是朝中勋贵,能来的少爷自然身家显赫,姨娘们打着自家的小心思,个个擦亮眼珠子想趁机择个佳婿。”绵绣壮着胆子道:“夫人过世的早,府里没人替小姐着想,您可得自个替自个想着。”
郑青菡听了话,嘴角轻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绵绣脸上一阵红,自己区区一个奴婢,竟怂恿小姐去相看少爷们,没羞没臊,好没道理。
郑青菡转脸看着窗外,脑子一片清明,先前要不是得了脑病,按她的年龄早就议婚许了人家,也难怪绵绣着急。
绵绣见她不说话,斟酌半天道:“小姐,您是不是闲奴婢多嘴?”
“不是。”郑青菡撑着头,慢条斯理道:“我只是想,父亲的寿宴,得备份大礼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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