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道:“你们既然查到了灵莺头上,我又想保住她,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把你们也给拖下水。”
“眼下王爷和姑娘把这件事当作不知情,于你我双方岂非都有好处?”
戚缭缭也笑:“公公说的很对。”
“只不过,公公会有那么傻,在我们不说的情况下,主动跟皇上招认许姑娘是钦犯的女儿?”
“除了公公之外,应该是没有任何人能证实许姑娘跟许潜有什么关系。”
“公公跟我们说到许潜的死,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多了层顾虑,好打消把你跟巴图的事情跟皇上禀报罢了。”
孙彭双唇微微抿起。
戚缭缭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承认对许姑娘的身份感到好奇,但这并不是我们查你的最终目的。”
“我们从来没有把公公当敌人。”
“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止巴图的阴谋。”
“所以公公,你说许姑娘是钦犯的女儿,那我就当她是钦犯的女儿,虽然我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证明她是。”
“我们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针对你,事实上,我更希望能够帮你摆脱困境。”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你主动去跟皇上说明被巴图拿契约挟制的事。而且是尽快。”
“兹事体大。如果你不去,那么我也会回去告诉我哥哥们,请他们去奏明皇上,那个时候,公公可就极其被动了。”
孙彭脸色有些灰败。
燕棠听到此处,也凝眉道:“皇上向来英明,即便许姑娘就是钦犯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得就真会对许家赶尽杀绝。”
“公公何不做出明智的选择?”
“不,你们不懂……”
孙彭摇头,顺势在榻上坐下来,方才还运帱帏幄的他,顷刻变得有些彷徨。
“灵莺七岁的时候她母亲染病过世了。从那以后就是我在照顾她。”
“我没有儿女,她小的时候我抱着她在怀里逗她玩,还亲手给她梳辫子,她爱粘着我,天天盼着我在身边。”
“这么多年了,我就把她当成了我自己的亲人。你们不会明白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也不会明白我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我们相依为命,在世上已经没有比我们彼此更亲近的人。”
“她跟他父亲五官极像,我不敢冒险让皇上知道她,怕皇上会不容于她。”
“我也不敢想像如果我死了,她余下的日子怎么过活……”
他颓然坐着,素日里那个从容潇洒的掌印大太监已经不复存在了。
戚缭缭听到这里,也不觉沉默。
看看许灵莺,她又说道:“她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摔的。”提到许灵莺的时候孙彭语气总是能陡然变得柔和,他道:“四年前不慎自马上摔了下来,滚落了山崖。”
“我因为不能出面请好的大夫,拖着拖着竟然越发严重了。”
“后来我把她接到京师,总想着是否有机会请太医来看看,然而谈何容易?到如今我也一直不敢行动。”
戚缭缭掀开被褥看了看,只见许灵莺两条腿已经十分枯瘦了。
她凝眉道:“既然这样,公公就更应该跟皇上说明白了。”
“公公以为现在只要不答应巴图就行了吗?如果仅是这样,他们何必诱你签下那份签约?”
“你现在是进退两难,怎么做都不能把大殷撇干净了。”
“皇上对国事的看重一定重过对私事,你要是误了国体,绝对后果只有最严重。”
第146章 你真无情
“除非你有办法把那份契约拿回来。”最后她说道。
巴图现在是手里有契约所以有恃无恐,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他失去了那份契约,也就等于没有了任何把柄,也作不了什么妖。
孙彭凝眉看过来:“巴图自然会将它藏得严严实实,我若是有办法能拿回来,早就已经拿回来了。”
“那就只能去见皇上了。”燕棠道。
孙彭神色微顿,接而似想到了什么,眉眼之间又黯淡了下去。
燕棠接着说:“你没有别的出路了,只能把实情跟皇上说明。”
“到如今为止,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若等到巴图那边行了事,到时候酿成大错,那么即便我们不说,总有一日皇上也会知道的。”
“那个时候你可就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可这样的话,灵莺就活不成了!”孙彭拧眉直视他。
戚缭缭走过去:“可是公公就算是不交代,你又能保证许姑娘能撑多久呢?”
“她的身子你最清楚,如果不是到了很要紧的地步,你绝不会跟巴图签下那契约。”
“现在巴图的目的在于大殷,而不仅仅是马价了,也就是说你已经不能指望他们会给你真的派来御医治许姑娘。”
“既然她活不长了,那么公公为什么不赌一赌呢?”
屋里开始静默。
燕棠望着神情涣散的孙彭。
这时候许灵莺却出声打破了这一室寂静:“我同意那位姑娘说的,我去见皇上吧。”
“我不想再这么苟且偷生了。”
“我也想舒心地活着,而不是成天担心着哪天就被人看破了身份……再这么偷偷摸摸的,我也是死。”
“那么我倒还不如死得光明正大些……”
孙彭沉默地坐着不答话。
燕棠道:“公公宜早做决定。”
“去吧——”许灵莺含泪道。
孙彭抬起头来,艰难地看起他们:“随云先出去等我一会儿。”
斜阳正将西墙下映得金黄,程敏之他们在东边阴凉处坐着唠磕。
戚缭缭走过去,接过邢烁递来的茶仰脖灌下喉了。
“怎么样了?”他们问。
她耸肩,没说什么。
燕棠正好走过来,也接了燕湳递来的茶喝了。
然后问她:“你刚才为什么一直怀疑许灵莺不是许潜的女儿?”
她笑了下:“我本来以为是他自己的女儿。但现在看来不是了。”
“为什么?”他凝眉。
“因为许灵莺爱上了孙彭。”她说道,“孙彭把许灵莺当女儿,但许灵莺对他的感情绝不是对父辈的尊敬和亲昵。”
从孙彭出现时起,她就看出来许灵莺对他表现出来的依恋绝不是像对待寻常长辈。
燕棠愕然地望着她。
她看了眼他,又笑起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我觉得孙彭也喜欢她,但他可能还在纠结。”
“毕竟她是他的晚辈,而且他是受了许潜托付照顾她的。”
顿了下她又说:“不过他就算承认,我想他的爱也会有限,毕竟他府里还有三个侍妾呢。”
对于一个渴望着得到心爱的人同样爱慕的人来说,眼里是进不了砂子的。
别说什么收几个女人在房里不碰就是摆设,也别说什么他不能人道就一定不能有感情。
既然住在同个屋檐下,他多少总得对她们有些照顾。
可是这些“照顾”,按理来说,得是他所认定的那个人的专属啊。
燕棠默了下,闷声道:“胡说八道。”
戚缭缭不以为意。伸手自旁边板凳上的盘子里抓了把瓜子,眯眼望着对面斜阳磕起来。
燕棠也望着对面,半晌后他又道:“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他们也挺值得同情吗?”
戚缭缭笑,丢了手里瓜子壳:“有什么好同情的。”
谁没有苦过?同情又有什么用。
改变才有用。
燕棠望了她半晌,末了皱起眉头,冷声道:“你可真是个无情的人。”
说完之后他下了石阶,出了院门。
戚缭缭依旧望着对面斜阳磕瓜子,笑容在她脸上,像隔着千层山,万层水。
……
一刻钟后孙彭出了来,与燕棠同往宫里去。
戚缭缭让燕湳带着侍卫跟去承天门等候消息,自己则与程敏之和邢烁留下来继续守着许灵莺。
孙彭走后许灵莺倒是很平静了,让婆子进来给她梳了头,又换了衣裳,然后平静地坐在床上出神。
戚缭缭也没有进去打扰她,就坐在耳房里翻看孙彭留下来的书籍。
约摸一个时辰的样子,乾清宫大太监李芳带着批侍卫匆匆来了,同来的还有燕棠身边的两个侍卫,奉旨把许灵莺接去宫中。
目送她走后程敏之说:“皇上会怎么判他们?”
戚缭缭说不好。
许灵莺是钦犯,孙彭又因私情而影响了国体,怎么着都落不着轻饶了。
眼下这会儿的乾清宫,究竟是番怎样的雷霆风雨,光看看李芳来时脸上还未曾褪去的凝重就知道了。
只不过皇帝怒归怒,总归不会挑在这节骨眼儿上将孙彭暴露出去——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孙彭的权力代表着他的皇权,他就算要杀他,也得在顾全大局的情况下。
“走吧。”她立了会儿便就招呼起大伙。
揪出了孙彭这桩内幕,又兼巴图手上不可能拿到他们绑架阿丽塔的证据,绑架这件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而如今事情既然水落石出,皇帝他们自然也会立刻对巴图的阴谋做出反应。
只要朝廷能警惕起来,巴图那边就根本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