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慧说:“他出生那晚,陛下给取了一个乳名,唤作长友。”
小皇子还睡着,嘴巴半张,短短的胎发覆在脑后。宋如锦怕惊着他,都不敢大声说话,轻声细语地问道:“可是‘愿岁并谢,与长友兮’的长友?”
宋如慧不由莞尔:“妹妹读书长进了,确实出自这里。”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我希望能在万物凋谢的时节,与你长长久久地两心相知、结为知己啊。
宋如慧真的猜不透梁宣的心思。
这时纫秋和兰佩一齐进来了,纫秋捧着一沓红色的礼单,呈给宋如慧:“娘娘,这是各家给二皇子送来的贺礼。”
宋如慧略翻了翻,大多送的都是长命锁、金玉珠宝这种挑不出错的东西,也有人送字画琴筝这类风雅之物。
兰佩则端着一盘花生酥糖,径直走到宋如锦跟前,道:“二姑娘尝尝,是用花生仁混着白糖做的。”
宋如锦来者不拒,拿起两块酥糖吃了。花生味香而浓,糖味甜而不腻,宋如锦觉得好吃,便又笑眯眯地拿了两块。瞧见装酥糖的盘子中间绘着一枚花生,又笑道:“这盘子也好看,盛花生酥糖很合宜。”
宋如慧看着她脸颊上的笑靥,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样率性单纯,只要有好吃的点心、精致的器物,便能生出无限的欢喜。而不用每日胡思乱想,费尽心思揣摩上意。
宋如锦吃完了酥糖,便走到宋如慧面前,问她:“二殿下是我及笄那晚出生的,这么说,二殿下跟我是同一日生辰了?”
宋如慧点点头,笑着说:“等明年长友周岁,你可一定要来宫里吃席,也算是给你过寿了。”
☆、一朝得势
刘氏闻言笑道:“这个傻丫头哪能同殿下相提并论呢?”见宋如锦嘴角还沾着酥糖碎屑, 便拿帕子替她擦了擦。
宋如慧道:“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儿子, 都是亲人, 哪有什么身份之别、贵贱之分?”
母女三人说笑了一会儿,一齐去了宫宴。
宫宴摆在了太液池边。如今春日温煦, 杨柳微风裹挟着太液池的水汽徐徐送来, 很是沁人心脾。宴席吃到一半,宋如锦悄悄离了座位, 走到太液池畔看新开的杏花。二月杏花俏枝头——池水两岸都栽着杏树,沿堤还植着两排杨柳, 远远望去, 便如一片翠意之间染着淡粉色的轻烟, 绰约动人。
宋如锦正饶有兴致地玩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犹豫的声音:“锦……锦表妹。”
宋如锦回头一看,来人是个半大的姑娘, 十五六岁的模样,同自己一样梳着飞仙髻, 估计也是未出阁的闺秀。
宋如锦想了想,京中能唤自己“表妹”的,也就只有义安侯夫人张氏的女儿了。义安侯府虽是刘氏的娘家, 但同侯府的来往并不是很频繁,所以宋如锦不认识也不奇怪。
她隐约记得张氏有个女儿叫梦姐儿,看年龄也像,便笑道:“你是大舅母家里的梦表姐吧?你一直体弱, 不怎么出来走动,我都没有见过你几回。”
少女微微低下了头,略有些尴尬地扶了扶发上的步摇,道:“我是昌宁伯的孙女……小字知媛。”
宋如锦不禁一愣。昌宁伯府同自己家一向没有来往,哪里来的表姐表妹啊?
系统就提醒她:“陈姨娘出身昌宁伯府。这个陈知媛和你四妹妹是一对表姐妹。”
宋如锦这才想起来。也不怪她不记得,自老夫人走了,陈姨娘就一直被关在梨香苑,宋如墨又不怎么出门,刘氏也不怎么管她们,这对母女就渐渐淡出侯府众人的视线了。
陈知媛同宋如墨是舅表姊妹不假,但宋如锦同他们昌宁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借着庶妹的关系来称她一声“表妹”,便有些过于亲近了。
关系的远近宋如锦还是能分清的,便也没有唤“表姐”,只礼貌道:“媛姐姐好。”
陈知媛又问:“墨表妹怎么没有一块儿来?”
“她一向不爱出门的。”宋如锦解释道。心想:四妹妹同慧姐姐又不亲,二皇子办满月酒,她来凑什么热闹?
陈知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明了目的:“祖母很是想念墨表妹,能不能让她来昌宁伯府做客?”
宋如锦又是一怔。她记得陈姨娘是个庶出啊,嫁到侯府当妾,生下的儿女也是庶出。昌宁伯夫人怎么这么记挂庶出的宋如墨?
“我也不能替四妹妹做主。”宋如锦迟疑道,“要不我回去帮你问问她……”
系统说:“你娘亲不喜欢宋如墨,八成不会让她出门做客。”
于是宋如锦又添了一句:“但到底能不能成,还要看娘的意思。”
陈知媛点点头,说:“如此就劳烦妹妹了。”
回府的路上,宋如锦跟刘氏说了这回事。刘氏皱了皱眉头,冷冷笑了一声。
刚刚在席间,已有人把昌宁伯府的事当笑话讲给她听了。昌宁伯的原配发妻前不久生了场大病,没捱过去,人就走了。昌宁伯也没有另娶,直接把妾侍甘氏扶成了正妻。
甘氏有一双儿女,儿子考中了功名,在外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女儿嫁到了忠勤侯府,也就是陈姨娘。甘氏成了正妻,陈姨娘可算不得庶出了,就连她生的宋如墨,也成了正经伯夫人的亲孙女。
甘氏一朝得势,想见一见闺女外孙女,替她们撑撑场子,便也实属平常。
适才刘氏还问:“昌宁伯府自诩清贵,怎么连抬妾为妻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便有人笑道:“甘氏的儿子在外头当父母官呢,昌宁伯对她更看重些也不为怪。”
也有人说:“老伯爷都那么大年纪了,难不成再娶一个美娇娘当续弦?再说了,昌宁伯府说是诗礼传家,但内里早就败落了,这些规矩也不必那么看重。”
还有人替陈知媛惋惜:“她本也是嫡出,往常见到甘氏连头都不用低,现在却要认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妾侍当祖母,每日早起请安,端茶送水的,心里一定别扭。甘氏又看不惯先头夫人生的嫡枝,定是要拿孝道拿捏她的。”
来宫中赴宴的夫人,哪一个千娇万宠养大的嫡女?一时感同身受,纷纷附和道:“也是可怜,尤其甘氏还是那样锱铢必报的性子……”
刘氏心里清楚,陈知媛今天来找宋如锦,多半就是甘氏的意思。
马车到了家门口,宋如锦扶着刘氏下车,刘氏拍了拍她的手,缓声道:“你就当陈家那个媛姐儿没来寻过你,也不用特意同墨姐儿提这件事。”
宋如锦点了点头。
刘氏想到宋衍也是陈姨娘生的,又是一阵头疼。
甘夫人在家等了一个月,一直等不到忠勤侯府的回信,多少也明白刘氏在当中作梗。她并非出身高门大户,便不怎么守礼,也没有往侯府递帖子,就兴冲冲过来了。
到了侯府大门口,她下了轿子,大摇大摆地往里头走。门房从没有见过她,自然把她拦下。甘氏便趾高气扬地报出了身份:“我是昌宁伯的夫人,你也要拦吗?”
门房见她说得理直气壮,不似作伪,连忙去问刘氏的意思。
此时刘氏正在同二夫人说分家的事:“……城西那处宅子已经打扫好了,你们不妨先搬过去。云姐儿的亲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会帮她留意的,若着忙了,反倒挑不到好的。”
二夫人敷衍地应和了几声:“大嫂说的是。”
然后门房就来了,说外头有个老妇,自称是昌宁伯的夫人。
刘氏的脸色立时一沉。
二夫人还是挺乐意看到刘氏自顾不暇的,便起身道:“大嫂你忙,我先走了。”
刘氏心下愠恼,对门房说:“让昌宁伯夫人从侧门进来吧。”
历来身份贵重的来客都是从正门走的,刘氏这么说,便是存心折辱甘氏了。
甘氏听了门房的回话,果然很是不情愿。现在天气渐渐热了,日头也有些晒,她便一边摇着绢扇,一边指着侯府大门破口大骂:“刘昭娘,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来看女儿外孙的,又不是来看你的!你算什么东西!”
正巧这时候,宋如锦下学回来了,见自家门口吵吵嚷嚷的,还当出了什么大事,走近了一听,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正在羞辱自己的娘亲,当下神色就变了。正好今日送她回来的是宫里的马车,她便点了车夫并两个宫侍,道:“这个人辱没皇后娘娘的母亲,你们赶紧把她撵走。”
宫侍们瞧了一眼,见甘氏年约四十来许,身上穿的翠纹裙都是几年前的样式了,头上几支金钗亮闪闪的,看着贵重,却也俗气,不像是哪个世家的贵夫人,便不以为意地上前,一左一右把甘氏架走了。
直到回到家去刘氏那儿用膳,宋如锦才知道适才自己赶走的是昌宁伯夫人。
她便有些怔愣,低着头嗫嚅道:“我听她在羞辱娘,就把她撵走了……娘,我是不是做错了?要不……我明日去一趟昌宁伯府,登门致歉……”
刘氏摇了摇头,慈爱地看着她,说:“锦姐儿,你没有做错。”紧接着面色又是一凉,冷笑出声:“这种人也不必给她颜面。”
刘氏本以为甘氏被当众落了面子,不会再轻易来侯府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又厚着脸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