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说?”杨盼有些紧张起来。
皇帝笑道:“她说无外乎照着汉代的联姻西域制度。我说,汉代强盛时,就不用联姻;最弱时,联姻亦无用。现在是我强西凉弱,只有他西凉来巴结我的份儿。”
杨盼史书读得少,此刻还有些懵懂。
皇帝又道:“她仍然在那里喋喋不休,说两国若能缔结姻缘,不是关系更加牢固?西凉虽弱,加一个盟友,岂不是就能克制北燕?又问,她是不是长得还不够好看,所以我看不上她……”
“阿父怎么说?”
皇帝说:“我说啊,长得再好看,没有两情相悦也没用。我也算是百花丛中过的人,偏偏就拣了你阿母这一根枝条落脚,不想换地儿了。再说,我信不过她李耶若,卧榻之旁,睡个信不过的人,这觉没法睡的。”
这话已经够狠了,如果说李耶若因之生恨,污蔑皇帝强_奸,倒也说得过去。杨盼沉吟不语。
倒是皇帝又问:“阿盼,李耶若想让你听到的话,一定有她的目的。你再想想每一个细节,找找不对劲的地方,找找她的目的所在。”
杨盼垂头说:“都已经给骗了,再回忆,不过是白白生气。”
皇帝揉揉她的头发:“你呀,就是风雨经历得少,过得太顺了!你阿父打仗时,失败个把次算什么呀?赌博时,押错宝以至于裤子都快输掉的时候也不罕见!要是没一口狠气儿撑着,早跳河死一百回了!不就是一次又一次总结,迎难而上,总有成功的一天。”
又自叹:“也怪我护你太甚。你是个女孩子还好,将来你的弟弟们,一定不能在宫里长大,一定要到外头去闯一闯,见识一下民治的方法,看一看战场,亲手埋一埋死人,才能知道疾苦,知道战争的惨烈,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有多么不容易。”
杨盼有所触动,沉下心来,仔细想着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最后说:“他们谈秘密的时候,估计并不是想让我知道的,只是后来我带的侍卫打了个嗝儿,他们的话风就突然变了。”
“他们?”
杨盼把她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皇帝的脸色有些变化,肃穆得发硬。杨盼最后问:“那白墙里是有什么人吗?我上次……”
皇帝一眼瞥过来,杨盼的半句话咽了下去。皇帝冷笑道:“你上次也疯到那里去了,是吗?”杨盼知道这皇帝阿父目光如炬,赌场和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眼神,再瞒不过他,只能点点头。
皇帝却没有就这条再说下去,撇开眼神到一根柱子上,盯着剥落的朱漆半天才说:“情绪乱人心智,你最差的就是这点。他们俩也颇有急智,也是拿捏准了人在最震惊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不过,好剑要开双刃,把你这小爆脾气用好了,也是一件利器。”
“利器?”杨盼不由眼睛一亮,“我居然也有对付他们的方法?阿父快教教我!”
皇帝屈起手指敲敲她的头:“虚而实之,实则虚之。你既然在人心里是个蠢货,那就蠢到家好了。”
杨盼正欲生气,身子刚扭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好吧,虽然丢份儿,但是为了目标,丢人现眼算什么?
她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要把他们的狐狸尾巴骗出来,让阿父处置他们!”
皇帝笑骂道:“突然就能了啊!我倒问你,你为什么信我的话?”
杨盼奇道:“因为你是我阿父啊!”
皇帝笑道:“这件事,我若是骗了你,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杨盼语塞,低头一想:可不是,若是皇帝穿上裤子不认账,自然他面子和名声不丢,和皇后也不会吵闹折腾,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暗暗打击报复李耶若。撒谎自然好处多多。
她又踌躇了起来。
皇帝说:“又纠结了吧?每个人立场不同,自然说的话、行的事都有他的因、他的果。是耶非耶,只有自己知道。你要是真想学这些人心谋略的东西,应当晓得:听我一个人讲的话,终归还是一面之词;要参差印证、反复分析才能有正确的结论。喏,你阿父我不怕真相,你想法子把他们俩也阴一道,试试能不能找到你要的真相。”
“我不会阴人啊!”杨盼目瞪口呆。
皇帝揉揉她头发:“真是火室(古代温室)里的小花!也罢,阿父传你两招,喏,先教你四个字:‘上屋抽梯’,回去读读《三十六计》,想明白了就有法子了。”
说罢,道声“自己回去吧。我回显阳殿陪你阿母去了”,便扬长而去。
杨盼没回恩福宫,而是到了内书房,趁着日暮下学的时候,到书室找书。郭师傅还在书房整理书本,见到杨盼大为诧异:“咦,公主病好了?怎么到这里来?”
杨盼嬉了脸笑道:“师傅真是尽职尽责,关心弟子。我病好了多半,病中无聊,发觉还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是读书好。”
郭师傅大喜过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公主居然能悟得这样的道理。来来来,老夫把《女诫》的第三章‘敬慎之道’给您讲一讲。”
杨盼急忙摆手:“不了,不了,太医说我还是不能久坐劳乏。找本书,回去躺着看。”她眼珠子一转:“而且皇后说,这里空阔风大,怕吹了穿堂风再感风寒。”
听得是皇后懿旨,郭师傅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好吧,日后再慢慢补。公主只消记得,将来公主下降,夫妻之间公主为尊,若是一味恃强而凌,驸马嘴上不说,心里终归是不快的。恩爱不存,哪有互相扶持的道理?自然是平日尚能维持颜面,到了歧路时,便要各自飞了……”
一讲近似讲不完了。
杨盼边找《三十六计》边敷衍着听,但是听到最后,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上一世,她与罗逾就是这样。罗逾一味地让,她一味地蹬鼻子上脸。她觉得自己对丈夫不错,啥都肯为他争,但是小公主的脾气也多,三天两头要作一回,总要叫罗逾服软才罢休。
她咽了咽唾沫,她曾经觉得这是夫妻俩的公平——世间其他女子总是低男人一等,只有她可以伸张做女子的威风。可现在想来,所有不公平的,都不是相处之道。
可是,又想这个做什么?
杨盼暗暗骂自己:罗逾本来就怀着异心而来,什么公平不公平,他都没安好心!再说,这件事他和李耶若密谋,皇帝已经有数了,估计现在她就是哭着喊着要嫁给罗逾,皇帝也死都不会同意了。
那不挺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乱想间,“三十六计”四个字的书脊出现在眼前。杨盼从函套里取出书本,又胡乱找了另外几本做遮掩,把一本《列女传》的封面向郭师傅扬了扬:“郭师傅,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带这本书回恩福宫去看。”
她离开的时候,眼角瞟见郭师傅正捋着长长的花白胡须,满脸欣慰的笑。
回到恩福宫,杨盼丢开五本《列女传》,而迫不及待翻开《三十六计》,目录里很快找到了“上屋抽梯”,瞧着还挺直白的标题,翻开来一读——顿时头大!
“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杨盼反复念叨着,“这书怎么就不能说人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阿盼被批评了嘤嘤嘤
作者替她握个拳,我的女主不会是小蠢蛋,也不会是白莲花,只是她需要成长的时间。
重生让她有另一种视野来看世界,路会走得艰难,毕竟啥都不懂的人最幸福啊。
但是她会笑到最后,毕竟我这是he啊。
作者以自己的智商来保障。
么么各位。看这么久都没爽一把一定很憋屈,不过快了快了。
☆、第二十三章
金萱儿晚上值夜,听见杨盼睡梦中还在嘀咕:“假之以便,唆之使前……假之以便,唆之使前……假之以便……以便……以便……”
金萱儿简直被她不断重复的呓语吵得快抑郁了,上前揭开帐子,掖掖被角,拍拍这小祖宗的身子,哄着:“睡吧,公主,别这么用功,梦里还背书!”
杨盼翻了个身,突然清晰的一句梦呓发出来:“逾郎,我以前对你不好……”
什么情况?!
金萱儿瞪大了眼睛,掰着指头仔细数了三遍,宫里宫外她认识的人里,除了“罗逾”,只有两个小宦官的名字里带这个音。但是人家又分明说“郎”,肯定不是去了势的宦官啊!
金萱儿挠挠头,想了想,不由明白地笑了:小丫头片子,到了对少年郎有兴趣的时候了吧?别说你,我也觉得罗逾是西凉来的少年郎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不,简直把宫里最俊美的小宦官和小侍卫们都比下去了!
金萱儿想着罗逾那长着长睫毛的漂亮眼睛,乌黑带星光的眸子,高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不觉想得心头“怦怦”,脸颊发烫,急忙自己用手摸了摸脸,懊悔地骂自己:“瞎想什么?皇后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不是想定了要把一辈子献给太初宫、献给皇后的?”
杨盼早晨起来,坐在床边发呆不吱声。金萱儿却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哈欠连天地说:“公主今儿起这么早,难不成要去内书房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