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又羞又气,抽抽噎噎。
皇帝一声“别哭了,我还有事儿吩咐。”
公主被他吓到了,抽抽噎噎的声儿陡然小了。皇帝说:“我知道你心里喜欢谁——宫门的侍卫统领,是个脾气好的帅小伙子。但是,我养你们这些公主,金尊玉贵的不是白养。你们受国家奉养,不是可以安心享用一辈子的!国家的事,才是你们这些公主的事,先国家,后家族,再自己。”
他说得堂皇,公主愣愣地听。皇帝伸手抚平公主素和头上支棱的乱发,柔声道:“你把阿爷交给你的事情办好,阿爷日后以英雄的礼遇接你回来。到时候,再风风光光让你嫁给喜欢的人,好不好?”
六公主的眼睛里闪出希冀来,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叱罗杜文到毓秀宫,李耶若还没有睡,正在梳理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她跪坐在那里,长发垂到地上的氍毹上,一双白玉般的素手慢慢执着玉梳,慢慢地梳通长发,那一幕情境,看起来美得像在画里一样。
叱罗杜文简直陶醉了,上前亲了亲她,说:“怎么还不睡啊?等我呢?”
李耶若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才说:“大汗神威,妾不敢多语。”
叱罗杜文抢下她的梳子放在一边,手指在她瀑布般的长发间穿过,感受那缎子似的质地,喜欢得无以复加,在她的头顶嗅了嗅,又辗转在她耳边亲吻,啮咬着她玉珠子一样的耳垂,笑道:“你有话就说嘛,说得不中听,我就假装没听见,好不好?”
“臣妾可挨不起鞭子,剁不起手指,也……不敢去营中做一回营妓。”李耶若躲开他的亲吻,突然就泪下两行,“大汗治国之心,岂有我说话的余地。如今两国要联姻了,我不就是个笑话?既然是存心埋汰我,大汗何必还到我这儿来?我要那么讨厌,您就不管我,把我扔在一边自生自灭,不就完了?”
原来是为这事作一作——也是女人的恃宠而骄。
叱罗杜文轻轻扳过她的脸,语气温柔,但很持重:“耶若,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国事是国事,我的治国之心,不仅是你,我所有的后妃都无权干预;但也有一句你说错了,联姻西凉,是考虑利益,也是考虑你。”
“我?”
叱罗杜文笑道:“我心心念念为你打算,你却不懂。附耳过来。”
李耶若将信将疑凑过来,皇帝却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叫了声“小坏蛋”,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口,接着,就直接把她按倒在氍毹上,宽衣解带临幸了。
两国的婚礼,于是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西凉派了一位皇子迎亲,大宴三日后,把打扮得美若天仙的六公主素和送进了花轿。
皇帝吩咐罗逾:“你的妹妹你送一送,你的新娘子你自己去接一接。”然后才记起来一般问道:“伤可都好了?”
这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肋骨早已完好如初,背上的鞭痕也只留下淡淡的痕迹。罗逾虽然记挂母亲,但再不敢为小事忤逆父亲,只能答应下来。
无人时,皇帝笑着问他:“两名宫女,滋味如何?”
罗逾目光躲闪:“我伤口一直痛,不……不能……”
叱罗杜文笑道:“不能?还是不行?”说罢自己都觉得好笑,抬手在儿子肩膀一拍:“可不能有这毛病!”
转脸吩咐宦官:“朕原有泡的几瓶虎鞭酒,最是稀罕东西。不过朕还用不上,赐给五皇子吧。”
罗逾给他闹了个大红脸。
皇帝的恩典又不能不接受,他只好尴尬地从宦官手里捧过酒囊,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谢了皇恩。
罗逾几乎是飞奔回到靖南宫,进了门,先把酒囊往清荷手里一塞,接着问:“我阿娘呢?”
清荷努了努嘴,指向梢间,那里织布机“咔咔”地响着。阿蛮好奇伸头来看酒囊,问:“这是什么呀?”
罗逾耳朵发热,不耐烦地说:“父汗赐了点酒。酒囊你没见过么?怎么什么都要问?”
清荷对阿蛮使了个眼色,阿蛮知趣地闭嘴不说话了。
罗逾说:“酒收起来。”然后直奔母亲的织机那里。
“阿娘,”他蹲在妇人身边,笑眯眯说,“看您今日气色挺好。”
妇人冷冷地说:“少了一根手指头,到底动作不大灵活了。织这样的暗花绫,动作比以前慢呢!”脚里“噼咔”一踩,一根梭线从经线间飞了过去。
罗逾很少跟她撒娇,这日笑着说:“慢就慢呗。阿娘何必这么难为自己?现在阿爷还算体谅我,和其他的皇子一样,每月吃穿用度都有分例,阿蛮和清荷虽然调皮,到底比那缺了舌头的懒坯子要能干得多。阿娘终于可以享享儿子的福了,还这么辛苦劳作做什么呢?”
妇人盯着他看了一眼,罗逾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妇人瞥瞥左右无人,笑道:“哦,你阿爷稍微给你点恩典,你就当他是好人了?将来你娶了媳妇,开牙建府,大概就是我们母子生死两隔的时候吧?我现在啊,在给自己做件靠谱点的寿衣穿,没有金缕玉衣,总不能一身麻褐就进了棺材!”
罗逾色变,握着母亲的手说:“阿娘何出此言?”
妇人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就没有指望你这个好儿子!”
“阿娘!”罗逾重新放低声音,恳切地说,“阿娘叫我妥协,我就妥协了,阿娘叫我娶西凉公主,我也答应了。日后娶回媳妇,也定然不会忘记了阿娘。阿娘这半辈子为我受的苦,我都懂。”
“可你父亲——”妇人死死地盯着他,指爪又掐到罗逾的手背里。
“也越不过阿娘去!”罗逾毫不犹豫地对她承诺着。
妇人这才露出一点笑,看看罗逾的手背已经掐出四个紫色的“小月牙”,赶紧抚摸两下歉意地说:“哦哟,我的手又重了……”
罗逾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一笑:“阿娘疼我,我懂呢。”
妇人笑道:“我儿到底孝顺。这次去西凉,总会经过三国交界的地方,你在雍州界外,借口出猎,去探探南秦皇帝是不是在巡视——每年春夏,他几乎都要在边界各处巡视。”
“然后……”
妇人嗤笑道:“这怎么又不懂了?国无君,自然就乱了。一乱,你自然为你阿爷立下大功了。当然,皇帝身边,侍从无数,或许近身很难,倒不知这次,他有没有带儿女一道出来?这竖子是个小家子气的男人,最疼孩子,若能行刺皇子公主,给他当胸一击,也是好的。”
罗逾的笑容凝固在唇角:这样的要求,几乎是要他拿命去搏了!哪有这样的娘亲?!
这念头甫一出现,他自己又把它打消了:母亲对南秦的杨寄,有国仇家恨,现在猛一听到消息,突发奇想也是有的。沿途一绕就能碰见皇帝正好出巡,还能让自己这样早被他们认识的人近身行刺,这样的机会太过渺茫。
于是,他点点头敷衍道:“是,儿子到雍州界外,就干脆偷偷绕一绕,附近群山连绵,做生意的驼队又多,虽没有通关文书,其实混进雍州去也不难。”
☆、第一百章
叱罗杜文知道, 要控制住罗逾很简单——控制住他的母亲就行了, 所以放心大胆地委派儿子送亲接亲,又嘱咐道:“西凉的事才是要事。你若是给我节外生枝, 回来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新郎官,我的鞭子可不饶你。”
罗逾想着靖南宫里的母亲,低头道:“父汗放心。儿子成婚之后, 可否接阿娘到宫外住?”
皇帝没好气说:“成婚的事八字还没一撇, 谈其他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八字怎么没一撇?
罗逾愣了一会儿,但是这样的小事,再顶嘴挨揍不划算, 所以应了声“是”。
他如今一身都是新衣服,南朝的绸缎袍服,北国的毛皮斗篷,衬得十九岁的男儿英俊无俦。飞身上马的姿势又特别洒脱, 连送公主出嫁的宫女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北境春深,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节。无奈车里的六公主素和和车外骑着马的准新郎罗逾,都没有兴致去欣赏美景。
行路辛苦, 到了三国交界的地方,罗逾停下来看了看南边的山, 对金根车里的妹妹素和说:“西凉派来的皇子今日腹泻,寻着驿站要暂歇两天。咱们继续赶路也不合适。一路劳顿, 六妹也洗沐洗沐,休整休整吧。”
六公主在车里恹恹无力地“嗯”了一声。
驿站处在边界上,所以也很简陋, 四围是高高的栅栏,从里头往外看,仿佛是把南边的那些青山割裂成一条一条的。罗逾安顿好腹泻的西凉皇子,叫了随行的御医给他诊脉,又去看望在独立院子里散着步看着杏花的妹妹。
六公主素和以前跟罗逾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倒是这一路上对这个在宫里像个隐形人一样的五兄颇有好感,也聊得甚是融洽。此刻见罗逾虽然在陪她,但是不住地看着南边的青山,她不由问:“山那边是哪里?”
罗逾失笑,收回目光说:“山那边就是南秦的地界了,雍州吧,挺大一座城池。”
“好玩么?”
罗逾道:“能有什么好玩的?左不过一座城,倒也繁荣热闹,若是皇帝出巡到那里,集市就会热闹,各处的物产都集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