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一指自己身侧墙边上的书架,上面放满了竹简,那一边都是东方朔的东西,不过她把跟自己HR工作扯得上关系的都清到了另外一边放着。
主父偃没有想到竟然有那么多,密密麻麻几乎是摆了一墙,那种精神玄奥的文字,对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他觉得这很奇怪。
“我不相信天上有掉下来的馅饼,不知道夫人有什么交换的条件?”
主父偃这个时候总算是恢复了冷静,他重新变得嬉皮笑脸,“万一夫人日后要我去死,我岂不是很亏?”
“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以后还真想让你去死一死的。”陈阿娇也笑,笑得很灿烂,像是要跟主父偃比比是的笑容更像新开的花朵一样——主父偃这个逗比,这才是真的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玩川剧的呢!她凉飕飕地扯起唇角,“爱看,看;不看——”
“滚吗?”
主父偃很自动地就将陈阿娇的话接上,很天真可爱地眨眼看着他。
陈阿娇嘴角一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真的是王母派来的逗比吧?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跟你说这些我真是找不到事儿干了,这些竹简都在架子上,左手边的这些你都可以翻,但是只有一点,一个字也不能传出去。”
东方朔是何等惊采绝艳的人物?他的这些东西,别人看不懂不明白也就罢了,可是一旦传扬开来,一定会引起空前的震动。因为东方朔以他朝前的目光,几乎预言了整个大汉的走向,并且规划好了蓝图,百年之后也许不准,可是在这前面的几十年里,按照陈阿娇的历史知识来看,竟然是没差多少的。而且除此之外,他还写了很多其他的事情,东方朔为大汉勾勒了完美的前景轮廓,只可惜,计划永远只能是计划。
很多东西,就算是以陈阿娇现在的目光来看,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历史有其必然性,至于别人,谁知道呢?
不能传出去,一是陈阿娇暂时还不能让人在知道竹简在她这里,毕竟那一晚隔壁东方朔的故居有那么大的动静,她也算是勉强听了个大概的,似乎是在找东方朔的东西。
东方朔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书简,这神棍始终想着算计自己,大约是想抱自己那消失的胡子的仇吧?
她一下笑出来。
主父偃只觉得陈阿娇一定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郁闷地摇了摇头:“这些艰涩难懂的东西,你就是叫我跟别人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啊,跟我交往的都是些地痞流氓,还能指望他们跟我一样吗?”
“听你这话,倒像是自视甚高。”过于自负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有真才实学,因为自负而遭到不公平待遇的人也有很多,有的人一自负就类似于自命清高,于是曲高和寡,陈阿娇不喜欢这样的人。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你这样的人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一则没有修养;二则你一身轻浮不安,带着躁动,让人看了不能安心;三则你有野心,不过野心很大,能力不强,只有些小聪明,其实在某些人的眼中,也许你除了这身臭皮囊看得过去,其余的实在不怎么样;最后便是,你太自负,并且语出易伤人。”
她这话一出,主父偃那轻松的表情又慢慢地不见了。
他抬头,直视陈阿娇,目光之中轻浮与自负都起来了,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那么我这么一个不符合夫人的审美的人,现在不也待在了夫人宅院之中,甚至坐在这一张漆案边,讨论着同一卷竹简吗?”
“能坐在我面前,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没有否认你的全部能力,你的小聪明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但是不包括我。”陈阿娇说话不带感情,跟张汤极其肖似,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同类。
主父偃还是摇头,嗤笑:“我虽然是个混混,但是第一次被人说得这么一无是处,甚至一文不值,尤其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
这轻佻的嘲讽触动了陈阿娇敏感的神经,她凝眉,双眼微微眯起来露出几分慵懒的姿态,似乎眼角眉梢都挂着困倦的意思,可是让人无法忽略的是她眸中那犀利的冷光,“慎言。”
她很喜欢这两个字——慎言。
有时候对自己说,有时候对张汤说,现在她对主父偃说了这两个字。
慎言者,说话谨慎而已。然而什么才叫做说话谨慎?并非一定要小心翼翼,说一句话要考虑千百遍,而是要在话还在心底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判断出这话是不是该说。
慎者,慎重也。
谨慎与慎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意思也只有细微的差别,可一个“重”字,却有很别样的意思。
陈阿娇对主父偃说——慎言。
主父偃打了个呵欠,这种不雅的动作由他做来是随心所欲极了,“夫人怎么说,就怎么是吧。天色已晚,不多打扰,小人告辞。”
陈阿娇心说他还没说这竹简的事情,怎么就出去了?不过陈阿娇沉得住气,就坐在那里看着主父偃离开。
主父偃与东方朔,算是武帝时期比较出名的两位权谋之人,田蚡、董仲舒、公孙弘、张汤、赵禹、桑弘羊、卫青、霍去病……
那么多风流名士,都集聚于刘彻一人麾下,这大汉盛世,哪里还远?
她挑了灯,用银钗将那灯芯拨了拨,将白日的事情过了一遍,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最难解决的也就是阮月那丫头的事情。不合格的下属,是迟早会被自己炒掉的。
陈阿娇不急,过了一会儿赵婉画来了,坐在案前,说阮月不见了。
“下午的时候出了那事儿,就再也没有回来。”赵婉画还年轻,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青涩,可是脸上的表情很沉着,“我担心会出什么事……”
陈阿娇却摇头,“去桑侍中府上找找吧……兴许……”
阮月心仪于桑弘羊,毕竟桑弘羊可以算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现在的官位虽然不算高,可日后是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自己不相信,陈阿娇也就不拦他,这世上总要有人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的。
只是她铁石心肠,看着阮月也不觉得怜惜,她喜欢的是按部就班的事情,上司喜欢听话的下属,并且还喜欢聪明但是不过度的下属。
赵婉画愣住了,“桑侍中?”
她看着陈阿娇,觉得不能理解。陈阿娇却对着她轻轻一笑,“你会不会觉得我比较卑鄙?”
赵婉画连忙低下头,嘴唇一动,最后却说:“婉画只是有些不明白,其实之前您明明有办法不让阮月姑娘受那么多的屈辱,为何……”
陈阿娇绝对是有办法让阮月脱出困境的,只是她那个时候没有出来,而是在考虑别的事情。
赵婉画很诚实,因为这的确是她心底的疑惑,那大眼睛注视着陈阿娇,像是会说话一样。
“不撞南墙不回头……”陈阿娇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呵欠,似乎是被之前的主父偃给传染了,“就算我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她性子看着温顺,其实比较倨傲,你方才不是称她为‘阮月姑娘’吗?按理说你们是一同到我这里的,你却跟她这般生疏,这也说明一定的问题了吧?”
赵婉画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忍不住就那样称呼了,她跟阮月之间的确不是很对盘,阮月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阴阳怪气。
一开始陈阿娇对待两个人是没有偏重的,后面根据两人的性格分派了那样的工作,之后才慢慢显示出了对赵婉画的偏重来,其实陈阿娇不是没给过阮月机会,是阮月自己没能够抓住,如果酒楼的事情她处理得足够好,就不用她再时常去看看了。
每个老板都想要自己手下的人组合起来,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可是这种平衡的度,却需要上位者自己来拿捏,有的是让自己手下的人相亲相爱,有的是喜欢他们之间相互有竞争,在竞争之中制衡。不巧的是,陈阿娇偏爱后者。
而且,就算是让阮月和赵婉画两个人和颜悦色相处,可是藏在那笑容背后的,还不知道是怎样尖锐的刀锋呢。
“婉画,你应该多学着一些的,明日有如意酒坊那边的许老板的生意,你代我去一趟吧,对酒我不是很在行,你去会比较好,账上的银钱只要记下收支项目,每三日报给我一次就是。”
她最终还是没有解释阮月的事情,因为有的事情不是赵婉画应该知道的。来的人是卫子夫,惹到的偏偏又是比较棘手的阮月……
“许老板已经通告过,说是新酒出来了,酒楼里很快就有春酒供应,账目明日呈给您。夫人倦了,婉画先退下了。”
赵婉画起来,陈阿娇却又对她说了一句:“早先让齐鉴他们去找阮月,找到的话,就让她回来见我吧。”
“是。”
阮月现在在什么地方?
的的确确如陈阿娇所料,阮月去找桑弘羊了,阮月怀着满心的委屈,去了桑侍中府上,可是桑弘羊却没有见她,她在门外苦苦守候,里面的仆役出来却只说了一句话:“桑侍中不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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