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些政治上的手段是相当残酷的,然而刘彻做的时候没有一点的亏心,陈阿娇在一旁冷眼看着刘彻做这些事情,也不觉得他的手段残忍了一些,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待久了,也就知道成王败寇就是这么回事。
刘彻想要的是大局,而挡路的人,不管他们是有怎样的理由,方才推恩令的施行在帝王看来,那就是乱臣贼子。
宁成办事很得力,刘彻表面上也很器重宁成,只是现在参宁成的奏简多起来,刘彻却很高兴。
他笑道:“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朕可是一把好手。”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杀机,只是那薄薄的嘴唇一勾,却和善极了,在旁人听来,怕是有一番惊心动魄的。
刘彻,这是要杀人。
“那不知陛下要藏的弓,要杀的驴,要拆的桥到底是谁呢?”她明知故问。
于是刘彻也装傻,“阿娇这么聪明,不如也猜猜?”
陈阿娇摇头,“没意思。”
“朝政本来就是这么没意思的事情,还以为能逗你笑,果然朕的魅力是没有浮生大啊。”
刘彻开始自怨自艾起来,才不过大半年过去,浮生这小子竟然已经能够满地跑了,几乎让满朝文武大臣都惊叹于他的天赋异禀——其实不过是因为这小子总想着去找张安世玩,而且又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母后与父皇合谋将自己的东西藏起来,所以不得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在他和自己的心腹狗腿张安世的努力之下,小浮生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能扶着宫墙走了,现在慢慢走着竟然也挺稳。
而张安世,已经俨然成为了小浮生的小伙伴,有时张汤来未央宫宣室殿,就会带着张安世,张安世直接到椒房殿跟小浮生玩儿。
现在小浮生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也只会一些简单的词句,但是人却是越来越精。
刘彻说小浮生的魅力比他大,那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陈阿娇懒得给刘彻面子,丢下一句:“我以为陛下早知道这个事实了。”
刘彻顿时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来,“唉,皇后如此伤朕,简直是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灞水距此不远,陛下不如以身侍奉河神,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这大汉朝,也只有陈阿娇能够肆无忌惮地对刘彻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果然天下最毒妇人心……”
刘彻哀叹了一声,再看的时候已经进了未央宫,朝椒房殿先去。
一下车,就听到了椒房殿里面的笑声。
“安系!安系!”
“哈哈哈哈……太子您慢点……”
“安系!看……”
一听到这声音,陈阿娇就知道,一定又是浮生在叫嚷,他说话的时候吐词不清,所以“安世”喊成“安系”,心里想着这家伙趁自己不在宫中,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安世呢,不曾想一进去就看到浮生拽住张安世的袖子一直不放……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浮生这家伙不知哪里弄来的满手污泥,还捏着几瓣莲花,可张安世的袖子那是一片干净洁白,这小子一巴掌摁下去,张安世不仅是那袖子黑了,小脸也跟着黑了。
陈阿娇看着立刻走进去,一把将浮生给拽开,板着脸道:“说,你又去哪里混来?怎么满手都是脏东西?谁看着太子?!”
最后这一句,却是要责问宫人了。
馥郁与旦白都出来谢罪道:“婢子曾出宫办事,宫人们没有看管好太子,让太子……”
“怎么吞吞吐吐的?”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四下扫视了一遍,刘彻已经进来,一瞧见张安世那袖子就窃笑了一声,好个小浮生,好个刘弗陵,果然是谁的袖子都敢拽——以前单拽他父皇母后的袖子,管得那手干净不干净,一拽住了你的袖子基本就放不开了。
馥郁与旦白对望了一眼,最后由旦白道:“太子将您的碗莲——”
不必再说别的了,只听见这两个字,再想到方才小浮生一手的泥,陈阿娇几乎就直接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她的碗莲……
陈阿娇想也不想,直接抬步往内殿去,却看到自己出宫之前放在桌案上的碗莲已经被装了半碗的土,里面含苞待放的莲花已经只剩下残破的几片花瓣!
碗莲者,白玉碗中清水莲,端的是仙气儿,清雅脱俗,连那文人最鄙夷的泥土都不沾,不曾想她来看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一片狼藉!
浮生竟然在这一只玉碗里头放上了土,还毁了花!
若不是身边刘彻扶了自己一把,陈阿娇早就晕倒在地上了,给这臭小子气的!
她一看这案上的情况,强行压抑住怒气,一掀袖袍坐了下来,刘彻只站在旁边,回头对小浮生和张安世扬了扬眉毛。
张安世已经七岁,可以说是懂礼知义,很得刘彻与陈阿娇的喜欢,此刻他白色的内衫袖袍上染着一只黑黄的手印,看上去糟糕极了,他抬头看到刘彻和陈阿娇不同的反应,又扭头看小浮生。
小浮生站在那里,双手悄悄地背到身后去,似乎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手上又这么多的污泥,他一副心虚的模样,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感觉到张安世在看自己,他转过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两眼里闪着泪花,那小模样凄惨极了。
只可惜陈阿娇是个铁石心肠,天知道暮春的时候自己就在准备碗莲了,培植了这许多,只有这一碗拿得出来,竟然被这小子毁成了这样,她如何能不生气?
“来人,拿戒尺来。”
刘彻叹了口气,“他还小——”
“还小不是借口!”陈阿娇一转眼,眸底带着几分凌厉,几乎是以一种压迫性的反驳与刘彻对峙。
刘彻知道,自己是没法插手这次的事情了。
陈阿娇奉行的教育方法其实与刘彻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孩子,什么都想要给他。可是阿娇觉得给得太多,会让孩子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应得的,他也不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长久下去的结果,就是养出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尊卑教养、一味自高自大的纨绔来,她绝不想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
宫人请来了戒尺,陈阿娇将之拿过来,让浮生走上前来。
他两只手上还沾着泥,一直背在身后,有些怯怯地看着陈阿娇,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就低下头来,似乎是为陈阿娇那冰冷的眼神所震慑。
“怎么?心虚吗?”
她一手握着戒尺,一手压在另一头,轻轻敲了一下,笑着问小浮生。
小浮生知道自己母后这样笑的时候往往代表她已经愤怒到极点,他老老实实道:“浮生错了。”
这一句还勉强算是清楚,声音软糯。
陈阿娇沉默了许久,又问道:“可知错在哪里?”
小浮生望着她,“碗莲……”
“错不在碗莲。”
陈阿娇摇头,然后道:“你过来,摊开手。”
刘弗陵,也就是浮生,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这在别人眼中天赋异禀的小子,在自己老娘面前也就是个渣,怕极了。
陈阿娇半分情也不留,直接一戒尺落下去,打在了浮生的小手上,这孩子倒是也能忍,他知道自己是错了,但是还没有想到到底是哪里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陈阿娇学来的,有痛不会喊出来,有委屈也只会自己咬着牙忍。这外表软糯,内心倔强,几乎与陈阿娇自己如出一辙。
她打一下也有些下不去手,手一抖,却还是一闭眼再次一戒尺下去。
“啪!”
“啪!”
她连着打了五下,最后是张安世看小浮生咬住了嘴唇,几乎留下了一道白印子,有些不忍心,走上前来道:“皇后殿下,太子只是一时顽劣,并非性情天生如此,还请殿下留情。”
陈阿娇正好已经无法动手,看浮生这孩子咬住嘴唇,那眼泪含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掉下来,死忍着,这要强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将那戒尺一扔,陈阿娇冷肃着脸道:“带他下去洗干净,另为安世公子换下脏污衣袍。”
“是。”
之后陈阿娇又对浮生说道:“你自己想想错在哪里,我不再问你,后莫再犯。”
宫人带着张安世和小浮生一起下去了,小浮生的手肿着,张安世换好了衣服就走了过来,他看到宫人正在给小浮生上药,于是道:“姐姐可否先下去?”
那宫人忙放下药,知道这小公子乃是极得宠的,而且很是懂事,不敢违命,退到了一边。
张安世年纪虽小,已经有日后翩翩美男子的气度了,只是此刻他站在那里,比小浮生略高一些,他坐下,然后垂眼,颇有他父亲张汤低眉敛目的时候那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以后不可再胡闹了,皇后殿下和陛下可不喜欢你这样一直胡闹下去。”
张安世是知道陈阿娇并非单单因碗莲而生气的。
小浮生听到玩伴说话了,那眼泪终于落下来,又用手背使劲擦,看得张安世无奈,这小子跟大人一样去哄他,然后劝道:“殿下不问你,是要你慢慢想,大了就知道了,我父亲也有碗莲,回去我问父亲讨了,你再给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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