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和两手上覆着三本书册,明明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酸疼难忍,可她的手臂还是笔直地一动不动,无端惹人心疼。
苏宓感受到了秦衍肆意妄为的眼神,心里一阵烦乱,自己现在的手势滑稽,定然是好笑至极的,他这样盯着她是不是觉得她难看?
肯定就是了,不然他怎么会一直看着她。
就在苏宓胡思乱想之际,左边秀女的手臂突然一个晃动,打在了她的指尖。
苏宓一时不察,手背上的书册应声掉落,沈嬷嬷闻声皱眉走了过来。
“才休息过,顶了半柱香,怎么都坚持不了了?”沈嬷嬷认识苏宓,这样一个长相明艳的女子,她这些年见过的秀女宫娥这么多,也没见到几个比她好看的。
以她的容貌,被选中也是应该,只是可惜了是商贾之女,身份低了,但低份位的嫔妃还是有些许可能的。有了这一层缘故,沈嬷嬷对苏宓向来不怎么苛责,这次见她不认真,也只准备开口教训一下便过了。
苏宓看了一眼身侧打到她,如今却装作不知情的秀女,她是想解释,可这里是皇宫,她若不说,沈嬷嬷也只不过说她一句,事情便了了,她说了,沈嬷嬷信还好,若是不信,她还不如就这般应下了,免得生事端。
其实,苏宓看了一眼秦衍,他该是看到的。
明知道秦衍此时要是开了口,她以后的日子反而更不好过,可她偏偏就是希望他能替她说一句。
然而秦衍只是看着这边,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嬷嬷,我是被晒的有些昏沉,下次不会了。”语气带着些许不知名的失落。
“嗯。”沈嬷嬷没想与苏宓计较什么,更严格的礼仪等入了选自有后宫的其他大宫女去教,她现在如此,本来不过也是想她们熟悉一下,顺道练练她们心性。
她弯腰捡起掉落的书册,准备再放上苏宓的手背之时,却看到了书册上的一滴红水,峨眉蹙起,这是哪来的?
就在此时,秦衍突然起身靠近,“沈嬷嬷,秀女这般不用心,也不罚一罚的么?”
沈嬷嬷被打断了思绪,福身回道:“厂督大人,她也是无意,这等小事,奴婢想着是不用罚的。”
“是么?皇上的事哪有小事。”
沈嬷嬷与秦衍没什么交集,只听闻他手段毒辣,可想不到这么小的事被他撞见了,难道也得罚?
秦衍的声音没有刻意放低,谁都能听得见,苏珍眼神从方才他进殿开始,便没落下地黏在了他身上,她记得与苏宓同车的好似就是东厂的厂督,没成想竟然是这样一个美男子,她心里之前的高兴荡然无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男子到底是个宦官,不懂得怜香惜玉。又或者是在马车上,苏宓得罪了他,他此次过来借机惩罚她?苏珍心里暗暗升起了几分期待。
沈嬷嬷沉默了一会儿,秦衍她是断然惹不起的,这也是苏宓倒霉,开个小差还被他给瞧见了。
“厂督教导的是,还请厂督明示。”
“随我去戒房。”
秦衍说完就往体元殿的西南偏堂的一间耳房走去,沈嬷嬷无法,只得取了苏宓身上的书册。
“去吧,这也是你运道不济,待会儿说话小心些。”沈嬷嬷低声提醒道。
谁知道这么小的事,都能让秦衍找个名头罚一罚,沈嬷嬷看着秦衍和苏宓走远的背影,她也着实不懂这厂督是想干什么,还能和一个秀女过不去。
第二十章
戒房平日里没什么人用,秀女众多,谁都有机会入后宫,没有哪个嬷嬷会傻到与未来后宫里的娘娘为敌,因此这戒房也只是形同虚设罢了。
苏宓的心里七上八下,一路忐忑不已地跟着秦衍进了戒房,习惯性地将门掩好,转过身,秦衍已经坐在了红漆矮塌上,矮榻的中央隔着一桌茶几,他那纤长而又骨节如玉的手搭在木几上,看着苏宓的眼神意味不明。
苏宓不敢与之对视,静静地站在门边不远处。
“每次都离我这么远,当真如此怕我?”秦衍倒了一杯茶水,微凉,他端起未喝,又放了下来。
“督主,民女不敢。”
“是么,”秦衍眼神示意了茶几右侧的空位,“过来坐下。”
苏宓不是忸怩的性子,若是往常,坐也就坐下了,可今日秦衍才在外说要罚她,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的情景,苏宓咬了咬牙,没敢应下。
“谢过督主,民女站着就好了。”
秦衍脸上的笑意渐失。
他起身缓步走向案台,提起了一把戒尺,负手走到苏宓面前,带着漫不经心,而又不容置疑的语气。
“把手,伸出来。”
苏宓看了眼他手里的那把戒尺,长约七寸,两指的宽度,幽幽地仿佛泛着寒光,虚咽了一口。他这是想打她的手心呢,就跟书塾里犯了错的学生一样。
苏宓心里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还是慢慢地伸出了左手,右手带着伤,再打,疤就好不了了。
秦衍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嗤笑了一声,手执着长长的戒尺,却是绕过她平伸出来的左手,挑起了她垂放着的右手。
细窄的戒尺在她手掌虎口处打了一个圈,手心便被翻了过来。
细白纤嫩的手掌,几道疤痕狰狞交错,戒尺轻轻一滑,带出淡淡血色,苏宓身子也跟着不由自主得轻颤了一下。
秦衍的指腹擦过尺口,那抹深粉便留在了他的指尖,“手为何还没好?”
“原,原本是好了的,这几日涂了药,反而又裂开了。”苏宓的心跟着秦衍手中的戒尺忽上忽下的,直到见他似乎没有要惩戒她的意思,才稍稍松了口气。
“去那边坐下。”秦衍边说,边随意地将戒尺甩在了案桌上,见苏宓还是有些犹豫,不悦道:“你是觉得本督有耐心说第三遍?”
“是,督主。”苏宓赶忙往榻边坐好,秦衍语气里的不耐吓得她一身冷汗,她决定以后还是不要想些旁的,他说什么便做为好。
“冯宝,把玉肌膏拿来。”秦衍对门外道。
门口传来一声回应,不多时,冯宝便从门缝里递来一只玉色莲纹的小瓷瓶。
秦衍拿着瓷瓶回头时,就见苏宓低垂着头,手里绞着衣衫的边角,乖顺地坐在木榻之上。果然,有些人,还是要用吓的。
他走近,从袖口里拿出一方素色布帕,抬起方才未喝过的茶碗,倒了一些茶水在布帕上。
“伸手。”
苏宓见秦衍的举止能猜到他要替她上药,虽觉得不可置信,但依旧听话地将右手摊平,秦衍便用浸着茶水的布帕拭掉她手心疤痕处的血水。
他垂着眼睑,睫羽如扇,茶水温温的带着一丝凉意,稍有刺痛但好像也不甚明显。
...
“看够了么?”秦衍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苏宓殷红着脸,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被上了药,被另一条白帕包裹了起来。
“谢,谢谢督主。”苏宓不好意思地攥过秦衍手里脏了的那条布帕,“我自己带出去了扔了。”
秦衍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眼前从耳尖一路红到领口深处的女子,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他喜欢看她局促不安的模样,她脸红起来的样子让他更加想逗弄。
“你既是做秀女,那你可知,皇上的容貌。”
苏宓才收起了布帕,羞意稍退,茫然地摇了摇头,她都没选上呢,怎么会见过。
“那不如我告诉你,他生的可怖,眉似八刀,鼻似宽田,才至冠年却身虚体弱,我说的,你信不信?”
苏宓无措地看着秦衍。
信不信,若是信了,便是对皇上不敬,他敢说这些话,她可不敢接,若是不信,那又是得罪他了,她该说什么?
苏宓心里一阵盘算计较,再仰头,他脸上分明是促狭的笑意,他根本就是在逗她!
不止一次了,好几次都是如此,他说的话,让她进退不得,最可气的是,她还时不时的心跳如鼓。
“督主,我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女,你说的我不敢应,也不能答。”
苏宓从不觉得自己身份低贱,但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他逗她还能因为喜欢她不成,他就是觉得她好欺负罢了。
这么一想,苏宓心里更难受了,一难受就有些口不择言,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凭何难受,明明秦衍替她敷药的时候,她心里还满满是欢喜,怎么这一刻又开始酸涩起来,前后才不过几息,她就能因为他的几句话好似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苏宓心里不好受,说完便将头低着,那头都快要埋进衣领子里去了。
她听到了几步脚步声,还以为是秦衍生气走了,下一刻她的下颚便被狠狠捏着向上抬起,她撞进了一个仿佛带着着漆黑色漩涡的双瞳之中。
“是有人说你低贱了?”秦衍细长的桃花眼略眯起,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没人说我,但我知道你便是这么想的。”不然他干嘛老是这样一会儿对她好,一会又耍弄她。
苏宓的眼里眨着一层水汽,眼圈微红,那皓白的贝齿咬着殷红樱唇的模样,看起来真真是又娇又倔,还带着一股子委屈,倒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撒娇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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