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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暖 (李寂v5)


  沈骁垂眸,手指松开一点,看向掌心剑穗。见它仍旧干净完好,并没沾染污秽,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碧蓝色,好似天空与大海,干净纯粹,不惹尘埃。
  谢安搭箭射死五人,剩二十余人却更加疯狂,直直朝马车方向扑过来。他低骂一声,把弓背回背上,提了剑在手里,盯着离他只不足数十丈的匪头,预备好随时拼死相博,却不敢离开。
  心弦绷紧,太阳穴筋脉猛烈跳动。
  忽然间,身后传来几声喘息,谢安脊背一凛,下一瞬就要刺过去,被谢暨按住手腕。他喉结滚动,低声,“哥,是我。”
  谢安咬紧牙,骂,“你他娘的死哪里去了。”
  谢暨还没开口,又听他说,“看好你嫂子。”
  话音落,谢安便就跳下车,面门扑来一阵凉风,他抬臂,红着眼抬剑挡上劈下来的刀。
  铁器互相狠狠磨蹭而过,似乎能听见火花爆裂的声音。剑身轻薄,抵不过沉重砍刀,渐渐失去优势,谢安眯眼,狠狠抬腿,用膝盖顶中对面人下腹,又打落他手中武器,改为肉搏。
  山匪体型庞大,力大如牛,斗争说不上轻松,有官兵下马加入,周围厮杀声惨烈。谢安杀红了眼,逮住时机以手成刀砍向那人后颈,用尽全力,那一瞬似乎能听见骨骼碎裂之声。
  他得了空,急忙瞟向马车,见谢暨也与一匪徒争斗,怒目圆睁,抬步就欲冲过去。刚迈一步,却被人扯住手臂,谢安后背一紧,反手劈过去,被拦在半空。
  沈骁没与他多言,只把右手长刀递给他,转身便走,左手提剑,剑尖滴血。
  做的是最含戾气的事,但眼中却平静无波,没半分凶恶气。阳光下,瞳仁泛着浅浅褐色,清俊面容,带些冷冽,某个角度看,像极了他的琬琬。
  谢安没心思去想这些,拎着刀回去,与谢暨共同击退缠斗的匪徒。
  不断有人冲过来,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已离马车数丈之远。
  短短一段路,没过多久便就浸满鲜血。烈日当头,鼻尖味道让人喉头翻涌着难受。琬宜抱着阿黄缩在车厢角落,听外面激烈打斗,嘴唇颤着,眼中却没有泪滑下来。
  她缓慢将下巴抵在阿黄额头,闭眼轻声问它,“你说,谢安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阿黄仰头,轻轻用舌尖舔她鼻尖,琬宜哽咽,“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就只剩下他了啊。”
  身下被褥柔软,可琬宜却只觉得寒冷无助。她很想撩开车帘看看谢安怎么样了,却又不敢,怕惹他分心,心中惊惧,比那日差点被马踩踏而过更甚。
  过不知多久,外面厮杀声终于渐渐停止。遍地残骸,不只有匪徒,零星散落,一把断剑插在泥土之中。凄厉可怖。
  谢安左脸沾染血迹,肩头布料撕裂,拄着刀在地上平复呼吸。沈骁站在他身旁,抬眸扫过地上尸体,一具具扫过去,在心中数着数目。二十四具。
  缺一个人。
  须臾间,马车方向传来动静,有人挥鞭赶车,车轱辘压在不平的道路上,颠簸非常。
  琬宜蜷缩在地上,怕那人知道自己在车里,捂紧唇不敢喘气。眼中疼到干涩,她眨眼,还是没有泪。阿黄与她在一起,头埋在她肩窝,安静乖巧,鼻尖湿润贴着她皮肤。
  车门口,匪头拼死挥鞭,两匹马吃痛,用尽全力往前冲。
  谢安猛地抬头看过去,见着绝尘车影,心尖狠狠一颤。他身形晃动一下,喉咙溢出一声低吼,不顾肩上刀伤,慌忙推开旁边挡路士兵,夺一匹战马飞驰去追。
  烈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疼痛,他顾不上,咬紧牙根,右手伸到背后去拿弓箭。
  两人都在飞速前进,瞄准不是件容易的事。谢安眼睛紧紧锁在匪头脸上,面色晦暗像是要食人,唇已经被咬出血迹,他克制自己颤抖的手,抬臂拉开弓箭。
  不敢耽搁,迅疾射出一发,又到身后去摸另一支箭。危险的还有两匹飞驰黑马。
  匪头被飞来羽箭穿透脖颈,只在唇间发出一声破碎哀嚎,滚落到地上,被车轮狠狠践踏而过。
  谢安的第二发还没射出,就听旁边又传来“嗖”“嗖”两声,下一瞬,两匹黑马前腿跪地,凄厉嘶鸣倒下。车又往前滑行一段距离,堪堪挺稳。万幸,没有翻倒在地。
  百步外的白杨树上,沈骁站在树杈之间,手还保持着那个触弦的姿势。衣摆被风吹起,嘴唇绷直,左脸颊上有未干血痕。
  谢安没顾得上回头去看,他从奔驰马上跳下,疯了一样扑到车前,拉开车门,正对上琬宜空洞的眼。她面无血色,头上钗环零落,看着门被打开,第一反应是瑟缩,然后才注意到是他。
  谢安闭一下眼,心疼的在滴血,他缓一下呼吸,过去抱她出来,让她在自己怀里,轻轻用唇去触碰她脸颊。只是啄吻,安抚的,带着愧疚自责。
  琬宜终于缓回神,乖顺窝在他怀里,漂亮眼睛盯着他下颔,手指碰上沾染的污浊。她指尖颤了下,声音抖的不像话,“谢安,你的吗?”
  谢安摇头,用手覆上她眼睛,不让她看见肩头伤口。他咬着她下唇,轻哼一声,“怎么可能,你男人天下无敌。”
  琬宜没说话,过一会,谢安便就察觉到手心湿意。他喉结动一下,没移开手掌,只是低头,吻她更深,轻轻哄劝,“琬琬别怕,没事了。”
  琬宜哭的更厉害,咸涩泪水顺着腮流向两人交合唇间,她喃喃,“我以为……”
  谢安不让她继续说,鼻尖贴着鼻尖,“以为我死了?”他笑骂,“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败家媳妇。先是恶意揣测你哥,现在又开始胡思乱想你男人……”
  琬宜咬着唇,下唇充血,总算有一点红润。谢安移开挡着她眼睛的手,用拇指去揉搓她唇角,“你看看,爷是不是还活着。放心吧,这辈子不让你做寡妇。”他手指上滑,又触一触她额头,低语,“舍不得比你先走,再难也得挺着不是?家里还有个哭哼哼的废物丫头啊。”
  被他胡言乱语说一通,琬宜也没了那时阴霾,破涕为笑搂他脖子,“你胡说什么啊。”
  肩膀疼的撕裂一样,谢安没管,眉头未动一下,只和她笑,“说你啊。”
  他故意问,“我是谁啊?”
  琬宜贴着他脖颈,顿一下,小声回答,“谢安哥哥。”
  ……沈骁负手立着,目光落在那边相拥两人身上,过许久,才移开。张副尉站到他身边,轻唤一声沈校尉,而后抱拳,单膝跪下,双手将手中长剑奉给他。
  那样激烈厮杀,剑几乎要卷了刃,但剑穗依旧完好无损。沈骁把它护在掌心,保护完好。
  张副尉垂头,“属下知错。”
  沈骁手指拨过晃动剑穗,随后握住剑鞘在手心,声音轻轻,“你怎么能把它拿错?”
  张副尉失语,他知道这段剑穗对沈骁的重要性,也知自己真的犯下大错,不敢辩解,转而双膝跪地,叩了个头。沈骁没有言语,只把剑穗解下来,放进前襟位置,紧贴心口。
  这是他妹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唯一的。
  周围静寂无声,伤兵被抬到担架上,其余人都站立不语。沈骁又扫向那边马车边两人,谢安已经抱着琬宜往回走,他看着那纤瘦身影,怎么都觉得熟悉。
  心中有什么鼓胀着就要喷薄而出,却少了个出口。
  杨氏被谢暨安排在树林中躲着,现在才被接出来,她想去看看琬宜,但脚步虚软着,移不开步子,谢暨扶着她坐下,自己过去跑过看。
  他走在谢安身边,担忧和琬宜说了几句话,转而又看向谢安。谢暨不敢大声,只嗫嚅着,“哥,你肩膀……”
  谢安睨过他,摇摇头。谢暨便也只能作罢。
  那边,沈骁已经迎过去,冲谢安抱拳,“今日多谢兄台。”
  谢安颔首,并未多言。琬宜听见耳边声音,身子颤一下,谢安以为她哪里疼,赶忙低头瞧,只瞧见一截纤白脖颈。琬宜只埋在他肩头的姿势,沈骁走在两人身前,她看不见。
  眼前又晃过那抹碧蓝剑穗,琬宜心漏跳了一拍,手指攥紧谢安胸口布料。
  谢安赶紧拍她的背,温声哄,“琬琬,怎么了?”
  琬宜摇头,只手指攥的更紧。她心中有个猜想,大胆的,让她快要哭出声。
  没人注意到沈骁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原来她叫琬琬,不是他的妹妹。
  静默一瞬,沈骁又开口,还是那样清淡的嗓音,“你们的马都死了,继续赶路的话,便就用我们的吧。”他侧头,“兄台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
  谢安摇头,脸颊触碰琬宜头发,“有女人,不方便。”
  沈骁点头,“也好,那便就将马匹送予你们。今日之事,实在多谢,也为惊扰你们表示歉意,若有机会,请来府上做客,沈某定倾情款待。”
  谢安笑,“定然。”
  沈骁也弯唇,冲他拱手,“在下沈骁。”
  谢安空不出手,只含笑回应,“谢安。”
  ……耳边似是响起一声呜咽,破碎的,包含无数复杂情感,令人捉摸不透。
  谢安无法再放过她的异常,抬起她头,看着她满面泪水,心狠狠一缩,焦急问,“琬琬,你是不是哪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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