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宜爱静不爱动,谢家地方偏,连个左邻右舍都没有,倒是正巧对了她的心思。
杨氏不种地,但也在后院开了片小园子,都是些瓜果蔬菜,打理起来也不费时间。琬宜跟着她走动,学着浇水除草,没事了就缝缝补补,试着烧些菜。有些乏累,却也高兴。
再见到谢安是在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杨氏身子不太舒服,有些头晕,早饭是琬宜做的。简单的白粥小菜,切了腊肉,煎了盘葱花鸡蛋。她很努力去做,但卖相并不多好。
杨氏并不在意,还夸她几句,可懒洋洋晃进厨房的谢安丝毫不留情面。
他脚勾着凳子到屁股底下,随意坐下,拿着筷子往桌上戳了戳,抬眼时面上都是嫌弃,“粥稀得跟水似的,蛋糊了葱花黑了,怎么吃啊。”
几天未见,谢安一点没变。依旧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白瞎了那张脸。
杨氏不满,瞪他一眼,“不吃就下桌,谁请你了?”
他手摸过鼻梁,被骂的没了声。琬宜没说话,只是笑着,又去拿了个碗给他盛粥。她不生气,把碗轻轻放他面前,手注意着没碰他的袖口。
谢安瞥她一眼,也没再胡搅蛮缠,低头唏哩呼噜吃饭。
他本就是个蛮人,也没读过几天书,学不会细嚼慢咽那一套,吃的又快又多。琬宜动作秀气,只看自己碗里,细嚼慢咽,不东张西望。
两人相邻而坐,对比鲜明。
谢安不管那些,依旧我行我素,咽下口中的,伸了筷子去夹蛋。琬宜正巧也伸手,两人筷尖差点对上。谢安没有退后的意思,琬宜手腕偏了下,落到旁边的盘子里,不去和他抢。
筷子乌黑,她手上皮肤纤白,两者对比,更显温柔。谢安手上一停,歪头看她。
她送了半勺粥进口里,又慢条斯理去弄夹到碗里的肉。那块没切开,她怕一口吃不下,就用筷子压着一边,用勺子去磨,把腊肉切碎。
碎发留在了颊边一小缕,干干净净的脸蛋,温柔妥帖,倒像是个大家闺秀。谢安掀了眼皮,夹了筷子蛋塞嘴里,一口喝完剩下的粥,手抹抹嘴,嘟囔一句,“矫情。”
琬宜动作一顿,没说话。杨氏立起眼睛,桌子下踹他一脚,“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谢安皱眉,“我怎么了。”
“烦你。”杨氏扫他一眼,“你闭嘴。”
谢安脸上明显不高兴,也没敢言语。看他吃瘪,琬宜微微抿唇,笑了下。没出声,却被谢安逮了个正着。他筷子在空碗里划了划,一手撑着颧骨,暗暗斜眼看她,心中冷笑。
小丫头片子,胆儿倒挺大。
饭吃到一半,外面的鹅叫起来,粗哑的声音,炫耀一样。谢安抿了抿唇,看向杨氏,“许是下蛋了。”
“嗯。”杨氏应了声,起身,“我去捡一下,免得给孵了。”临走前,她转过头看了谢安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谢安装作没看见,手指勾着茶杯的把转到自己眼前,指节敲着桌面。
杨氏脚步声渐远,桌子被敲击的声音就大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琬宜心里一阵发毛,说一句“我饱了,去洗碗。”便就想要下桌。
“急什么。”谢安眼皮半抬,懒散看她,“待会一起洗也不迟。”
琬宜停下,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不想留在这,又开口,“我瞧见姨母有件衣裳脱了线,我去帮着缝一缝。”
谢安看出她的意图,嗤笑一声,背靠在椅背上,转了半个身子,长腿交叉叠着。他今天穿的还是黑裤子,裤腿收紧扎进黑靴子里,拦住琬宜身前的路。
就只是双腿而已,却也和它的主人一样盛气凌人。琬宜吸了口气,心中有些恼火,强自压下。她提起裙摆,想要绕开谢安,可刚走了一半,就听见旁边男子的声音,“我渴了。”
琬宜侧过身,纤指指向桌面,“茶壶在那里。”
谢安懒洋洋打个哈欠,腿翘的更高,手扶在眼前,“看不见啊。”
琬宜蹙着眉,耐着性子把壶提到他眼前,挨着杯子放下。
“唔,原是在这里啊。”谢安挑眉。
姑娘应了声,转身欲走,又听见后面男子开口,“可是,我不想自己倒啊。”
“……”琬宜想,幸得她脾气好,才没被气的当场哭出来。
第5章 雨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琬宜站了一会,最后还是回了身,给他斟上茶。
浓香瞬间馥郁而出,氤氲满屋,茶叶青色嫩翠,幽香透鼻。她愣了下,真瞧不出,谢安这样的混人,也有这雅致的爱好。
谢安像模像样啜一口,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吗?”
琬宜温声应,“六安瓜片。”
“嗯。”谢安诧异看她一眼,“还挺有见识。”
杨氏生性谨慎,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想着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也怕谢安会因此对她更加欺负,便就瞒下了。对着谢安,她只说琬宜是从京城来的,家境落魄了,原本也只是个稍微有钱些的富户,娇生惯养出来的娇柔姑娘。谢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犹疑了下,还是问了句,“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谢安倏地就撂了脸子,偏头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这茶了?”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委屈,“没有。”顿了顿,她又道,“这茶很配你。”
这马屁是随口拍的,但是却巧合地对了谢安的心意。他态度柔和了点,眼帘半垂,语气淡淡,“爷想喝这个,还用得着自己去买,一个眼神,便就有人排着队巴巴要给爷送过来。”
琬宜以为他是在说大话,不知道怎么接话,又不想再惹得他阴阳怪气地发火,便就没作声。谢安眼神瞥过来,她叹了口气,提了茶壶给他再斟上一点,柔声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长,袖口扫过谢安的手背,触感轻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捻捻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头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对心。”
琬宜学乖了,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盘腊肉,唇角微抿,只浅浅笑了下。似是回应,又带些羞涩,女儿家娇态毕现,婉柔好看。谢安噤了声,看她的模样,一股子烦乱劲涌上心头。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烧刀子”,便就风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带上了火儿。琬宜呆呆看他离去的方向,无奈呼出了口气。
说他脾气暴躁易怒,不好相处,实在是谦虚了。谢安就像是个不点自着的爆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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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有余。谢安这段日子比往常更忙,杨氏问起,他只说是生意上的事,不必她费心。而琬宜自然不敢去问。
偶尔碰面,他眼神依旧锋芒毕露,琬宜垂眸不言,安静避开。有时候,谢安也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没什么好声好气,多半嘲讽。
“你连这个都不会弄?那也能弄糟?”
“学了这么久,蛋还是煎的那么糊,院里的鹅都要比你强。”
“熬粥别加那么多水,炒菜别放那么多盐,给园子浇水的时候别踩葱苗儿!”
……
对他的话,琬宜向来不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便就罢了,也不理论,纯粹让着他。
只有一次,谢安回家的早,许是心情不好,指示着她去沏茶,弄好了,又横眉竖眼挑她的刺。
“不是太浓就是太淡,不是太黄就是太绿,不是太烫就是太凉,你说你能做好一件事吗?”
琬宜蹙蹙眉,干脆上前撤了他的茶,顶着他的怒目而视,换了碗绿豆汤上来。
谢安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沉静,语调轻柔,“给你败败火。”
他沉默须臾,最后却是笑了。琬宜没与他多待,几句话后便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出门口时,听到他唇齿间含着的话,轻松随意的语气,“小丫头片子……”她并没在意。
日子平淡过着,无波无澜,是琬宜所期待的那样。
到了月中,天边月亮快满成个圆。
西北落日壮阔,临安算是繁华的县城,但是城外相连的还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天色.欲暗,云翻卷着在天边滚动,残阳血红,远远望去,隐约瞧得见高耸的城门。
琬宜站在窗边,倚着墙看着远处,长发散下了一半,轻柔的垂在腰间。她想,早就读过那句诗,“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今日总算见到了。
杨氏点了根蜡,端着一盏盏燃上屋里的灯。没一会,便就大亮。
琬宜走过去坐她身边,两人对着烛火做针线。杨氏纳鞋底,她不会,就帮着补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全都暗下来了,外面风雨欲来,吹得门都作响。
杨氏看起来不太高兴,把鞋底放在一边,擦擦手,塞个江米条到琬宜嘴里,念念叨叨,“这小子太不像话,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半点不知听我的话。眼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这个家。”
米条酥脆,有桂花香,甜蜜好吃。琬宜噙着笑,牵住杨氏的手,柔声安慰,“姨母别急,哥哥定是有分寸的。说不准一会便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