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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暖 (李寂v5)


  她还没说完,谢安便就领会,他打断,“娘,我在考虑。”
  对这回答,杨氏先是惊诧,而后便就欣喜。这话题每年都被提起,谢安反应冷淡,这是第一次有肯定回应。她点头,“好好好,这就对了。什么比能安生过日子强?娘现在年纪大了,就想看你们好好的,钱都不重要,别人怎么说也不重要,安心就好。”
  琬宜翻了个身,谢安伸手过去把她蹬掉的被子再盖好,微微颔首,“娘,我懂的。”
  ……子时前一会,琬宜被谢安叫醒。桌面已经收拾好,杨氏在旁边嗑瓜子,她坐起来,揉眼睛笑一下,谢安拍她后脑,“别傻笑,穿衣服出来,带你玩。”
  琬宜头发松了,歪斜垮在肩头,她还惺忪着,不明白他意思,“玩什么?”
  谢安嫌她慢吞吞,自己扯了外套过来把她裹好,拽下炕,几下穿上鞋子,和她出门。
  谢暨蹲在门口对着爆竹左看右看,手里拿着火石,瞪着眼睛不敢点。
  琬宜明白过劲儿来,拉着谢安衣角,有些兴奋,“放爆竹?”
  谢安“嗯”一声,外衣敞开,把她拢紧怀里抱着,扬着下巴指挥谢暨,“点火啊,等着吃呢?”
  琬宜背靠谢安胸前,巴巴看着谢暨,眼含期待。可谢暨真的不敢,手臂伸缩几次,终于站起来跑到谢安身边,嘟囔一声,“哥,还是你去吧。”
  谢安吸口气,扒拉他脑袋一下,自己过去。爆竹是一长串,引线就一根,他蹲下去,用手指捻一捻,捡起旁边火石,铁片敲打几下,便就冒出火花儿。
  琬宜和谢暨并肩站在房檐底下,捂着耳朵看他背影。肩膀宽阔,腰肢劲瘦,一副好身材。
  雪还没化,琬宜盯着他衣摆上粘的一点雪粒瞧,有点出神。谢安走回来,敲她额头一下,“看什么呢?”
  琬宜摇摇头,伸手想去拍他下摆,还没动作,就被谢安捂住双耳。
  下一瞬,爆竹声响,震耳欲聋。红色碎屑飞舞漫天,硝烟味入鼻,琬宜兴奋瞪大眼,忘了之前事情,只顾看着地面上热烈景色出神。
  谢暨也激动,跳起来大喊,被谢安踹一脚,老实许多。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句诗琬宜小时就会,可直到如今才明白个中滋味。
  原来,年还可以这么过。
  耳边响声渐渐消失,只剩尘埃在风中飞舞,琬宜揉一揉脸颊,回身仰脸看着谢安。
  他神色柔和,伸手把她翘起的一缕额发按下去,微微弯身对上她双眼。
  琬宜滞住,谢安笑,唇过去吻她唇角一下,似是叹息说一句,“我们家琬琬十七岁了。”
  ……明明欢愉气氛,可不知怎的,听他这样喃喃低念,琬宜竟觉得鼻尖一酸,有些想哭。
  过去生活不算平静,未来想必也会有不安宁。但至少,她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山。
  琬宜眼睛红了,谢安拧眉,忘了说下一句,只顾着去安抚她。谢暨识趣回屋,外面留给他们,天上无月,风不算多冷,甚至难得有些温柔。
  这么一折腾,直到睡觉时谢安才想起,话没说完。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们家琬琬十七岁了,是时候嫁人了。”
  --
  饺子断断续续吃到初五,总算吃完。春东愁眉苦脸过来控诉他几次,谢安也不能再留家里,吃过早饭后,便就去了小九门。
  只是这次,心境和以往完全不同。几天而已,再看见这乌烟瘴气之地,他只觉心烦。
  二楼拐角处的花瓶不知被谁给弄碎了,架子上空空如也,地面上还残留一片碎瓷。谢安靠着栏杆站一会,便就想要进门。
  刚走到门口,春东就噔噔噔跑上来,唤他一声,然后笑嘻嘻给他扔来一个肉包子。谢安接住看一眼,“什么馅?”
  春东嘴里鼓鼓囊囊,“猪肉大葱。”
  谢安塞回给他,“不吃。”
  “……”春东翻个白眼,讪讪接回来,又提起另一件事,“哥,陈磬这几天总来,说想再见见你。”
  “懒得理。”谢安拍拍手,神色淡淡,“随他蹦跶。”
  “你那天看他一眼就走了,一句话没说,他那针尖心眼儿,肯定心里记恨。”春东咽下嘴里东西,又咬一口,“听说他最近小人得志,不知从哪认了个爹,好像大有来头……哥,你说,他会不会因为那年的事儿,跑来跟咱们算计?”
  谢安沉着脸,半晌没说话,目光悠远望着门口,没什么焦点。忽然间,他眼睛一眯,脊背也挺起来。
  春东注意到他异常,随着看过去。见个黑色人影,带三个随从,正从马车上下来,要往门口走。是陈磬。


第41章 故人
  高瘦男子, 但看着并不多健壮,反倒让人觉得脚步有些发虚。黑色长袍,下摆金线绣边儿, 长相端正, 仅两颊过瘦, 端着是个浊世佳公子做派, 只眼里精光出卖一切。
  谢安纹丝未动,春东低骂一句,扬起副虚假笑脸迎出去, “哟,这位谁啊。和以前天差地别,可半点认不出了啊……衣锦还乡了这是?”
  陈磬一声轻笑,旁边随从倒厉色站出阻拦,“再出言不逊, 拉你去打板子!这位是李太守家的公子,岂是任你放肆的?”
  春东微愣, 而后歪头仔细看他, 语气中说不出的嘲讽,“认了个爹,姓都改了?行啊你。”
  陈磬终于开口,微勾唇, “没。认祖归宗而已。”
  “噢……”春东牵扯嘴角笑一下, 也懒得再问。拿桌上筷子到茶壶里挑一点茶叶到嘴里嚼, 撩起眼皮儿看他, “那李公子有何贵干啊?”
  陈磬放松坐下来,手指在桌上敲打几下,“想见见你们谢三爷。”
  “我哥没空。”春东咧嘴,声音却冷,“有空也不见你这卑鄙小人。装的人模狗样,我呸。”
  随从吸一口气,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刚要开口骂,被陈磬拦住。他站起来,冲二楼谢安站立处拱拱手,“多年未见,可还好啊。”
  谢安没说话,只冷眼看他,过一会,转身走下楼梯。
  刚下最后一节,陈磬忽的抓一个茶杯甩过来,力道之大,破风声清晰可闻,冲向谢安右眼。他神色未变,手却迅捷抬起,借着力巧劲儿拨出去,杯子拐了弯砸到墙上,裂声刺耳。
  那边静一瞬,拍了几下掌,随后笑起来,“反应还是够快,身手没还回去,不错。”
  谢安敛眉,背手走过去,站春东旁边。一张桌子,对面两拨人,看似平静,内里暗流汹涌。
  陈磬看着他笑,“怎的,还记恨我?当年那事,我也没落着好不是。”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肩膀处布料堆叠形成褶皱,挤乱了那团连云纹。唇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拜您所赐,程四爷赏我的那四十鞭,到现在还留着疤。”
  谢安一腿支起,抱臂看他,陈磬往后和随从对视一眼,笑开,“每次有女人在我身上爬,都吓得脸上没血色。跟我说,罄爷……您这身上怎么有许多条龙纹?”
  他当笑话讲,可话落,屋内鸦雀无声。
  谢安终于开口,淡淡道,“李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这句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死过一次,怕什么。”陈磬手撑着桌子,往前俯身,抬眼时额上有浅浅纹路,“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兄弟这几年,、可是到哪儿都念着你。这不,一落了定了,巴巴就回来寻你……”
  谢安抬手打断,“不敢当。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当年事早过去,两不相欠。”
  “可别。”陈磬脸上一闪而过阴狠,转而又是笑,“被打了半死,然后像条狗一样丢出去,这事,我这辈子可忘不了。”他舌在嘴里转一圈,玩味叫他名字,“谢三爷……”
  春东忍不住,手拍桌子,咬牙切齿骂他,“你他娘的贱不贱,当年程四爷为什么罚你,心里没点数?那时康威还活着,想另起炉灶频频找事,小九门差点被人一锅端了的时候,是谁背信弃义临阵倒戈,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以为投奔了新东家就能飞黄腾达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陈磬脸色不好,春东眼盯着他,“乱葬岗的野狗怎么就没把你给咬死?”
  随从瞪眼喊一句,“住口!”随后二人齐齐拔刀,将面冷如冰的陈磬护在身后。
  谢安依旧挺背站着,脸上半分波澜也无。春东不甘示弱,向后大吼,“德胜!”
  下一瞬,侧门乌压压涌进二十余人,个个魁梧身形,面容凶煞,手里握一抦沉甸铁棍。黑衣如云,小九门地方够大,可现在却让人觉得拥挤,空气沉闷喘不过气。
  平日里情绪高涨的赌徒们现在已吓得哆嗦,脸色苍白看着那边,气氛凝滞到冰点。
  谢安舌顶一顶腮,手指在背后捏紧,发出清脆声响。而后,挪动脚步慢慢往陈磬面前走去。随从大惊,挥刀对准他,刀尖薄而利,银光闪烁。陈磬眯缝起眼,凝着他,眼底一些青黑。
  谢安比他更高一些,肩膀宽挺,黑眸沉静冷冽。二人离得近了,差距一眼看得出。
  陈磬歪斜一下嘴角,“怎么,想以多欺少?”
  谢安回应,冷声吐出两个字,“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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