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泊远将窗户掩上,立在桌案前,不发一言。
老王妃如果活着,不用皇上表示冲着她对夏姜芙所作所为他有的是法子让她死,可凶手已死,追究顺亲王并不能泄愤。
皇帝没有叫他起,而是问顾泊远,“此事顾爱卿有什么想问的?”
顺亲王交代了许多事,有些却不甚清楚,比如几年前夏姜芙中的毒,又比如东境的顾泊冶和顾泊河是否为老王妃卖命,这些还需要细查。
“微臣想托王爷办件事......”
顺亲王苦笑,“死之前能为长宁侯做件事乃本王之福,什么事你只管说。”
顾泊远拱手答谢,至于是何事,并未言明。
顺亲王生死不可知,随着刺客被抓,还有一人寝食难安,苏之荷白日托人打听了,据别庄管事说,那些刺客是东瀛人,奉命刺杀夏姜芙而来的,且他们已经招供,下令的人和东境将士有关,苏之荷首先想到了顾泊冶,顾泊冶常年遭受打压,隐忍的性子随着年纪上涨愈发暴躁,她在东境的话还能劝着些,她不在,顾泊冶恐怕会想方设法朝夏姜芙下手。
害死姨娘逼他们兄弟远走他乡的是老夫人,顾泊冶却将仇恨转嫁于顾泊远,他们对付不了顾泊远,只得朝柔弱的夏姜芙动手,多年前下毒失败过一次,今时又派出刺客行刺,以顾泊远的敏锐,不久便会查到她们身上,证据坐实,她们就没命了。
她想给顾泊冶写信,一则问问东境的情形,二则提醒他稍安勿躁,夏姜芙与老夫人不和,想攻破长宁侯府,婆媳关系是个契机。
然而她怕信件到不了顾泊冶手上,一时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听到侍女敲门,她瞬时翻身起来,问道,“谁啊?”
“二夫人,是奴婢,管事让奴婢给您递个话......”
苏之荷套上衣衫,点燃床前烛火,慢悠悠拉开了门,侍女跟着她多年,自是信任得过的,她缓了语气,“什么事?”
侍女四下望了望,苏之荷侧身让她进屋。
“管事说王爷被皇上叫到书房去了,出来时躲在假山偷笑,管事说您觉得消息有用的话他不会往外乱说。”管事的目的很简单,要钱封口。
苏之荷蹙了蹙眉,老王妃过世,顺亲王哪儿笑得出来?想到什么,她眸色渐凝,垂眸看向侍女干净的手,半晌转身拉开抽屉,从里拿了两张银票出来,“给管事的拿去喝酒吧。”她回京前,顾泊冶和她提过京里有贵人相助的事,至于是谁,顾泊冶也不清楚对方身份,回京后,她亦没发现谁故意接近她。
以顾泊冶的说法,得知她们从东境回京,背后之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东境情势,这些年,东瀛人乔装偷入安宁,埋伏了不少人,一旦东境局势不稳,京城就会有所响应,将那位置上的人拉下来。
若始作俑者就是顺亲王......她立即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顺亲王那骄奢淫逸的性子,压根不是当帝王的料,管事想钱想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就想用来敲她一笔。
重新回到床上,苏之荷整宿未眠,东边露出泛白的光亮才隐隐有了睡意,翻身欲睡会儿,屋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李氏的声音传来,“二嫂,醒了吗,昨日约好去探望大嫂的,听说大嫂搬去与太后同住,我想着是不是早点过去......”
这两日李氏认识了些人,总算见识高门大户的规矩,严苛得令她胆寒,好比像请安这种事,去晚了可是会被人诟病的,夏姜芙不计较,太后也会怪罪,故而天不亮她就起了。
苏之荷答了声,唤丫鬟进屋伺候穿衣洗漱,不敢再睡。
苏之荷双眼泛肿,用冰袋冷敷也不见效,一张脸仍臃肿不堪,李氏以为她哪儿不舒服,关切的问了两句,苏之荷敷衍了事,不欲多聊。
李氏耳根子软,藏不住事,苏之荷哪儿会与她细说,催促李氏,“大嫂还等着,我们快走吧。”
关于夏姜芙失忆之事别庄传得神之又神,说什么夏姜芙不是失忆而是傻了,老王爷墓地一而再再而三遭人破坏,怒不可遏,从棺材里爬起来抓走了夏姜芙魂魄,魂魄残缺,夏姜芙自不能像常人了。
天怒人怨,夏姜芙是罪有应得。
不仅如此,御史们通宵达旦例举出夏姜芙数百条罪证,罪罪当诛,如今整理出来,只待找个合适的时机呈到御前呢。
夏姜芙这次,真栽跟头了。
想到朝廷风云变幻也就瞬息间的事儿,她招来丫鬟,小声吩咐了两句,丫鬟心领神会的走了。
当事人可没大祸临头的紧张感,此刻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享受顾越流的喂食,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秦臻臻好几次要动手帮忙,都被夏姜芙制止了,“姑娘的手是用来描眉擦粉秀丹蔻的,可别做粗活。”
顾越流满嘴附和,“娘说得对,以后这种事让我来。”
夏姜芙坐在玫瑰椅上,四周围着儿子儿媳好不热闹,反观太后,孤零零的坐在桌前,宫人低眉顺目的喂食,她没咽下点吃食,宫人就问,“太后可要尝尝这个,太后要不要尝尝这个?”
好像她几十年没吃过东西似的,桌上的吃食都要尝一遍才算完。
听到夏姜芙说饱了,太后也没了食欲,“不吃了。”
顾越流注意到桌上没怎么动的果肉馅儿的饺子,“太后,您多吃点啊,我娘喝了一大碗燕窝,吃了不少饺子呢,身上有伤,多吃些才好得快。”
太后也瞧见了,顾越流机灵,夏姜芙喜欢吃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专喂夏姜芙喜欢的,哪儿像老嬷嬷,做什么都先问一遍,她再有食欲也被问得没食欲了,不过她坚决不会承认自己羡慕夏姜芙的,说道,“人上了年纪容易发福,吃得多会更胖。”
一胖毁所有,胖了就不漂亮了。
顾越流没听出太后言外之意,极为认可的点头,“那太后还是少吃些吧,胖了穿衣服费料子,我娘就不怕,怎么吃都不胖,怎么吃都美!”
太后:“......”做什么要和夏姜芙儿子聊这些,平白惹来一顿气。
夏姜芙不能站,只有坐着或躺着,吃饱了饭无事做,她让秋翠将雪肤膏拿出来替她抹上,见皇上进屋,声音立即转了转,“皇上啊,来来来,快来娘这,娘好生看看,一晚上不见怎么黑成这样子了,赶紧让秋翠给你敷敷脸......”
顾越流吃醋,“娘,我呢?”
“你也敷,你们都敷。”
皇帝步伐顿了顿,掉头就想走,然而夏姜芙盯着呢,一见他转身声音立即冷了下来,“给我回来,本来人就长得丑,还不注重保养,以后是不是要跟歪瓜裂枣的王麻子一样才高兴啊。”
顾越流好奇,“娘,王麻子是谁?”
“就是以前和娘住一条巷子里长得尖嘴猴腮满脸麻子胡须拉扎的跛脚老头......”
“哦。”顾越流回头看了眼皇帝,想象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情形,不用长麻子和胡须就够他抖激灵的了,善意的朝皇帝招手,“皇上快过来吧,秋荷研制的美白膏效果可好了,我们几兄弟天天都用。”
皇帝:“......”
太后再次纠正夏姜芙,“他是我生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夏姜芙认真点头,“听着呢,可我总觉得他是我生的,母子连心,这种亲切感骗不了人,唐姐姐,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太后:“......”不想说话,别过头,懒得多看夏姜芙一眼。
夏姜芙自认为太后答不上来,愈发认定皇帝就是她儿子,亲厚劲儿上来,语气又好了,“快过来,和小六他们一块敷脸,听娘的话,过几日保你容光焕发,娇胜芙蓉......”
勤于政务内政修明的皇帝脑海里闪过‘出水芙蓉’四字,身子不自主哆了哆,夏姜芙见他纹丝不动,又拉下脸来,“是不是大了就不听娘的话了......”
皇帝抬起千金重的脚,龟速的往夏姜芙身边挪,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身份,向太后问安后才站在夏姜芙跟前站定。
夏姜芙吩咐丫鬟们搬躺椅来,从她开始,挨个挨个敷脸,她敷的是雪肤膏,顾越白秦臻臻他们年纪小,寻常美白膏就够了,秦臻臻是闺女,理应她先。
轮到顾越白他们时,谁都不敢跟皇帝抢秩序,秋翠胆儿小,不敢动天子威仪,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夏姜芙见他们迟迟不动,催促道,“小六,你给皇上把脸敷上,他脸黑,记得多敷些,到你们要不够的话再让秋荷拿些过来。”
生平第一次,皇帝度日如年躺在不宽不窄的躺椅上,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夏姜芙拿手肘抵了抵他胳膊,“放轻松,绷着脸给谁看呢,你要这样,待会美白膏干了怕是会吓死好多人。”
皇帝浑身绷得更僵直了,顾越流也是个胆大的,昨夜顾泊远和他们说了,万事不得忤逆夏姜芙,要逗夏姜芙开心,夏姜芙一开心,病就好了。
因而夏姜芙话一落,顾越流就在皇帝脸上拍了两下,“轻松......放轻松......这脸是不是绷久的缘故,手感太硬了......”
皇帝:“......”
太后急得摔杯,“顾小六,你敢打皇上,不要命了吗?”
“谁让他不听我娘的话,我爹说了,我娘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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