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顾及顾泊远为人子的感受,秋翠又从早到晚在耳朵边感慨什么老夫人不行了,追忆往事反省自己做错了许多事,想亲自和她赔罪云云,为了清净,她才想着去寿安院看看,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老夫人好像真不太好了,远远地就能闻见股中药味儿,夏姜芙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秋翠在身侧小声劝夏姜芙到了屋里别和老夫人呕气,顺带说起另一桩事,“之前宫里赏赐了许多药材,夫人吩咐送到孙府,嬷嬷将此事和老夫人说了,以老夫人的性子,没准会质问您两句。”
这话是侯爷让她说的,秋翠不敢不依,今时的老夫人,真经不住半点刺激了。
夏姜芙笑了笑,没有提起顾泊远,“我像是会和临死之人计较的人吗?她气了我,大不了以后清明我不去她坟头上香就是了。”
秋翠:“......”她还能说什么?
数月未见,老夫人真老了很多,枯瘦的脸颊往里凹陷,露出阡陌纵横的皱纹,浑浊的双眼似乎没有焦距,夏姜芙福了福身,表情淡淡的,“见过老夫人。”
刚喝完汤药的老夫人昏昏欲睡,许是听出夏姜芙的声音,脑袋往里偏了偏,不悦的哼了哼,“你来做什么?”
这语气虽不中气十足,但也绝非将死之人气若游丝之态,夏姜芙瞅了眼边上的秋翠,心道,冲着老夫人说话的底气,还有几年好活,哪儿就是快死了的样子了?
秋翠一脸悻悻,老夫人的事她听顾泊远说的,哪儿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形?
扭过头的老夫人半晌未听到动静,哼哼卿卿转过身来,嬷嬷扶她起身,四月末的天,老夫人膝盖上还搭着毯子,老夫人坐定,双手搭在毯子上,一眨不眨的望着夏姜芙,不说话,也不吭声。
嬷嬷在边上笑着打圆场,“老夫人吃了药,嘴里苦,夫人快快请坐,老夫人都念叨您好些日子了。”
又不是不清楚彼此性情,夏姜芙可不认为老夫人念叨她是什么好事,不过嬷嬷将凳子搬到床榻边,她也没说什么,坐下后,从怀里掏出册话本子慢慢翻阅。
悠闲自得的表情不像是探望病人,更像找处阴凉地品茶看书的模样,老夫人不高兴的哼了哼,“见不惯我老婆子又跑来做什么?虚情假意装给谁看?走,赶紧给我走。”
换作往日,夏姜芙约莫起身就走了,今日却是极有耐性,脸上没有表现半分气恼,一字一字缓缓道,“听说老夫人有很多话与我说,我这不等着听吗?”
夏姜芙不好意思说她被老夫人的脸吓着了所以翻书转移注意力,就老夫人这张苍老风霜的脸而言,夏姜芙觉得是老夫人自己的原因,年轻时只钻研如何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不好好保养,忧思深沉,久而久之皮肤自会显出疲态,待上了年纪,比同龄人看上去会更显老。
放松心情,注重保养才是维持年轻的秘诀,可惜,许多人不将其当回事,见过老夫人后,她更坚定了这种看法。
老夫人被她堵得红了脸,松弛的眼皮下,双眼瞪得圆鼓鼓的,“你是晚辈,我说你两句你还有理了?”
得,又开始说教了。
“老夫人,倚老卖老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你还是积点福吧。”夏姜芙要是低头的性子,早被老夫人搓扁揉圆了,仗着年纪大就想作威作福,老夫人认错了对象。
嬷嬷担心二人一言不合吵起来,顺了顺老夫人胸口,柔声道,“老夫人不是想与夫人说说玲珑的事吗,您还叫我提醒您来着,是不是给忘了?”
说起此事,老夫人脸色不太好,撒气似的推开嬷嬷,咬着下唇不吭声,玲珑是她为顾泊远挑的姨娘,至此她都没改变初衷,夏姜芙性子要强,凡事不合她心意就给顾泊远甩脸色,随着皎皎他们成亲,夏姜芙多年媳妇熬成婆,在府里愈发肆无忌惮,她不给顾泊远身边留个自己的人心里不踏实。
她对玲珑寄予厚望,谁知嬷嬷竟偷偷背着她将人送到庄子上去了,她气得吐了两回血,但无论她说什么,嬷嬷都不肯听话将玲珑接回来,嬷嬷阳奉阴违,不都是看准这侯府将来是夏姜芙说了算提前巴结吗?
“忘什么忘?你胆儿是越来越大了,明知我本意是让玲珑服侍泊远,你......”
夏姜芙像听到什么好奇的事,抬头在屋里逡巡了圈,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总觉得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原来是玲珑啊。”
嬷嬷嘴角的笑有些勉强,对老夫人一根筋的性子她愈发不想多言了,老夫人都是从鬼门关爬起来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待她死后,操持她丧事的是夏姜芙,时至今日,和夏姜芙作对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玲珑之事,夏姜芙没表现出半分恼怒,可不代表她心里不膈应,试想,若夏姜芙秋后算账,待老夫人死后随随便便买个棺材埋了,老夫人就觉得自己赢了?
老夫人不思悔过的话,死了夏姜芙真不会让她风光大葬,别说夏姜芙做不出来,她真要做,顾泊远还能拦得了她?
所以国公府老夫人走后,她就将玲珑送走了,她为老夫人殚精竭虑,老夫人不领情怪她擅作主张,她真的是有口难言。
嬷嬷跟着她多年,听了老夫人的指责面上难掩悲怆心寒,老夫人一怔,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不满的对夏姜芙道,“你可是满意了,这满院子的人,都想方设法巴结你呢。”
夏姜芙无辜的摊了摊手,见嬷嬷低着头抹泪,温声道,“好久没尝过嬷嬷泡的茶了,嬷嬷泡杯花茶来如何?”
嬷嬷也觉得自己情绪不妥,老夫人是主子,性子向来如此,她怎么能心寒呢,向夏姜芙福了福身,缓缓退了出去。
“老夫人,你要没话说的话我先回去了。”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父母善良柔顺早早去了,而老夫人却活到现在。
她不想听老夫人老生常谈,走了过场,日子老夫人真有什么事顾泊远那她也有交代了,阖上书,起身准备回了。
老夫人重重锤了捶床沿,“走什么,我还没问你呢,二房三房的事你怎么想的?那二人就不是个好的,你这是认贼为友引狼入室。”
以夏姜芙的能耐三言两语就能将人打发了,留在府里不说,还山珍海味供着,要知道,二房三房的吃穿用度可都是从大房账上出的,当年她不折手段弄死那个贱.人,逼着老侯爷把人送走就是想多给顾泊远留下家业,她为大房呕心泣血,人家竟不当回事,实在令人气愤。
想到嬷嬷说二人从账房手里拿到银钱时欢欣鼓舞的嘴脸,她就觉得胸口闷闷喘不上气来,这个儿媳,天生就是来和她作对的。
夏姜芙脸上闪过抹讽刺,重新坐下,不羞不恼回答道,“老夫人常说以夫为天,以夫为尊,二弟三弟毕竟是老侯爷生的,我想老侯爷是盼他们过得好的,既是如此,老夫人为何要处处违背老侯爷意愿呢?”
不怪她讨厌老夫人,典型的两面三刀,严于宽己,满嘴的仁义道德宽容大度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呢,小肚鸡肠,心狠手辣。
她想,幸亏顾泊远不随老夫人,否则她宁肯做尼姑也不愿嫁给他。
老夫人面色铁青,哆嗦的唇渐渐显出苍白之色,夏姜芙轻笑一声,“老夫人顺顺气吧,你这时候死了,两个孙子赶不回来呢!”
顾泊远宽她心说顾越泽在东境日子轻松,真要轻松仗早打完了,怎么现在都没听到率兵回京的消息?而顾越涵南下,情形不知如何呢,以老夫人讲排场的劲儿,哪儿忍受得了灵前少了两孙子。
不得不说,夏姜芙和嬷嬷真挺了解老夫人的,国公府老夫人过世后老夫人就整日噩梦不断,不是梦见被她害死的人,而是担忧她死后不能风光大葬,更是梦见自己死后孤零零的埋在郊外无人问津的画面。
她和老侯爷感情不和,到了底下不知如何,若活着的人再不给她撑腰,她和孤魂野鬼有何两样?
人上了年纪,对身后事就看得格外重,她啊,现在最怕的就是死了没人上香,外人会笑话她算计一辈子死后守灵的人都没什么人。
所以她还不能死,她要多活几年,孙子们成亲,曾孙们出世,府里热热闹闹的多好?况且以她的年纪,死了也不算喜丧......
心思百转千回,压在心口的石头突然消失了,再看夏姜芙怡然自得的神情,她咬牙道,“你放心,你要我死我偏不死。”
夏姜芙挑了挑眉,一脸满不在乎,老夫人最看不惯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心肝比谁都黑,脸蛋看上去比谁都无辜。
老夫人缓了缓心气,低低道,“你和李氏交好我就懒得说,怎么和苏氏也情同姐妹,玲珑尚且你容不下,这苏氏你就看得过去?”
老夫人存心挑拨二人关系,毫无隐瞒的将当年事儿给说了,“苏氏容貌温顺,性情乖巧,我啊将她接进府当儿媳妇养着,只待泊远赈灾回来就把二人亲事提上议程,不料生了你这种变故......”
嬷嬷提着茶壶进屋,听到老夫人的话,眉心跳了跳,拿眼神小心翼翼瞄夏姜芙,对老夫人,她真的是没话说了。
夏姜芙比划了个喝茶的动作,嬷嬷回过神,轻轻掂起茶几上的茶杯,为夏姜芙倒了一杯,递到夏姜芙身边,“夫人尝尝,可还是以前那样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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