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说:“那现在这事办成了,你们该叫朕什么啊?”
元晋歪头琢磨了一下辈分:“祖父?爷爷?”
皇帝便指着他们,蹙眉看向谢迟:“你看看,孩子们都比你强。”
谢迟登时满脸通红。
他哑了哑,父皇两个字到了嘴边但就是叫不出来,也不知是哪来的羞怯。
皇帝睇着他不满:“多大个人了,还不好意思?又没人笑话你。”
谢迟:“父……”他噎住了,皇帝悠哉哉看着他。
“父父……”他磕巴了,皇帝继续悠哉哉看着他。
他终于将心一横:“父皇!”
“哈哈哈哈!”皇帝满意地开怀大笑,又拍拍他的肩头,“这就对了。”
谢迟面红耳赤地死盯着地面:“陛下您说……”
皇帝扬手就拍他的头,谢迟赶忙纠正:“父皇您说好不笑臣……”
没说完就又被拍了一回。
谢迟崩溃地再度纠正:“说好不笑儿臣的!”
改口真的好难啊qaq……
“朕这是高兴,不算笑话你。”皇帝说着又笑了两声,接着神清气爽地吁了口气,“行了,知道你今天累得不轻,朕不多留你了。回去好好用膳,早点歇着。”
谢迟一揖:“诺,那儿臣告……”
一巴掌猝不及防地又拍了过来。
谢迟茫然抬头:“这回没错啊?!”
“?”皇帝想了想,哦,是没错,继而绷着脸咳了一声,“顺手了。”
谢迟:“……”
皇帝冷静地摆手:“退下吧。”
谢迟:“……哦。”
父子七个回到东宫后不久,晚膳就呈进了修德殿。谢迟喝了小半碗汤后缓过了些气力,然后忽而有那么一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怔了怔,觉得这感觉来得奇怪。再想想,好像是因为小蝉不在?
可这照样很奇怪,因为纵使在宫外时,他其实也有许多时候会在外办差,或者在顾府住着。这些时候,都是没法跟她一起用膳的。
那是怎么回事呢?
他琢磨了半晌,觉得可能是……心境不太一样?
他办差住在六部的时候,或者读书住在顾府的时候,心里都知道那不是家,所以她不在理所当然。可现下,东宫在他眼里是个新家,而且孩子们也在旁边,更让他有了实在的家的感觉,她此时不在,就让他觉得很不适应了。
府里,叶蝉用膳也用得没滋没味儿的。
她心里也同样奇怪了一阵,觉得不应该啊?谢迟不在家的时候多了去了,除却最初那一阵子和孕中以外,她可鲜少有这种感觉。
再想一想,哦,大概是因为孩子们也不在。
平日里他不在府中时,还至少有孩子和她一起用膳。可今天,孩子们都跟他一起进了宫,只有她暂时还不能进去。
她的心一下就空了,觉得自己好像没在家里——其实也差不多,家人都不在的地方,能叫家吗?
叶蝉于是翘首期盼起了三日后的太子妃册封礼。两天后,妾室们先一步离府入宫时,她甚至有点激动,因为她们提前进去就是为了迎她的,她们去了就代表她真的再咬咬牙就等到了啊!
又一夜后,洛安城再度陷入一阵热闹。
叶蝉在丑时末刻就被尚宫局差来的女官们从床上拎了起来。盥洗后坐到妆台前梳妆时,她的脑子都还在梦里,随便她们怎么摆弄。
然后她又被扶起来更衣,吉服一层层地往身上穿,她连穿到第几层了都不知道,只觉得眼前所有的人影都很迟钝。
待得吉服穿好,她其实距离起床都已有一个时辰了。因着穿着吉服不方便吃东西的缘故,小厨房送了几道蒸点进来,让她先垫一垫,以免册封礼的时候饿。
青釉在旁边唤了她三声“殿下?”,她才回过神。青釉端着一碟虾饺说:“您快吃两个,不然要饿到中午了。”
叶蝉赶忙接过筷子,夹起虾饺吃了一个。
这虾饺做得刚好是一口的大小,可惜为了防止汤水滴下来脏了吉服,不能蘸醋。但不能蘸醋也不要紧,虾饺十足的鲜味还是一下子让叶蝉舒服了几分,接着连一直僵着的脑子都醒了过来。
于是她吃完这个便道:“虾肉吃不饱,有没有猪肉牛肉的?我吃两口。”
“有。”青釉赶忙去端别的碟子,旁边的几位女官则都愣了一下。
这就是……让殿下随便垫垫,殿下您挺懂啊,还知道要顶饱啊!
便见叶蝉又吃了两个猪肉小笼包、一个牛肉小笼包,末了还添了个奶香小馒头。一肚子的主食和肉,这一上午大概是能捱过来了!
然而事实却是,册封礼行到一半,叶蝉就饿了。
不是她饿的快,而是册封礼上要站很久、跪很久,还要磕不少个头。这真是实实在在的体力活儿,叶蝉平日里一个月消耗的体力加起来都不一定有这么多,自然很快就觉得饿了。
是以当她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太庙登上步辇前往皇宫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见谢迟了。
她此时此刻只想吃饭睡觉,她真的很想吃饭睡觉。
可是,入了东宫,她却暂时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就像谢迟这个太子要接受群臣参拜一样,她得挨个把洛安城里有头脸的命妇见一遍!
修德殿中,谢迟从听闻她已经到了宜春殿开始,心就静不下来了。小别胜新婚,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无奈并不能去。
然后他就想到三天前自己累得不轻的那一遭,琢磨着今天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累。可是,她的身体可不能跟他比,他早年在御前侍卫里历练过,后来又常没日没夜的办差都累成那样,她今天只会比他更觉辛苦。
谢迟于是鬼使神差地开始胡担心了起来,怕她把自己给累坏了。片刻后他问了问时辰,又掂量了一番轻重,跟刘双领说:“去宜春殿说一声,就说今日诸位都累了,小歇两刻,让宫人领命妇们去花厅喝茶。再去小厨房,让他们赶紧备点吃的送到宜春殿去;让青釉扶太子妃去寝殿躺一躺,两刻之后再接着见人。”
吩咐完这一大套,谢迟心里舒坦了,刘双领心里简直想笑话他。刘双领心道太子妃册封仪程历来都是一样的,她又不是本朝头一位太子妃,不至于累坏的好吗?您至于这么不放心?
消息传到了宜春殿,叶蝉喜极而泣!
——知她者,夫君也!
她其实也早就在想,如果真累得都虚了,能不能稍微歇歇再继续?觐见太子妃,不能建立在把太子妃累病的基础上吧?但她最终也没好意思开口,因为不知道有没有先例。如果没有先例,她这么一说,明摆着就是自己撑不住了嘛,命妇们或许会觉得她娇气。
可是谢迟开口,那就不一样了。他是她夫君,他这会儿来这么一茬那是关心她。命妇们能说太子关心太子妃不对吗?那绝对不能!
叶蝉便在满心的甜蜜中扶着青釉的手跌跌撞撞往寝殿里走,走进寝殿一碰到床,她就骨头散架般倒下了。
殿外,刘双领毕恭毕敬地交待完了太子的吩咐,虽然他是按谢迟所言说的“今日诸位都累了”,但命妇们自然还是听得出,太子主要是担心太子妃。
于是便有人掩唇笑道:“太子殿下这是心疼了。”
刘双领也没瞎遮掩,陪着笑说:“是,太子妃殿下今日丑时没过就起了,太子殿下实在怕她累出个好歹来,不得不关照一二。”
太子妃好福气。
不少人都在这么想。
几步开外,崔氏抿着笑一喟,也心道这真是好福气。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妃,经历过不少这样劳累的仪典,却都从来不知原来太子可以发话请众人歇歇。她每次都是强打精神从早撑到晚,有时身上要一连酸痛个两三天才会好。
而在那样的疲劳之后,会对她说两句关心担忧之语、嘱咐她好生歇息的,也从来不是太子。
——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她。
第148章
叶蝉在寝殿里风卷残云地吃了一小碗鸡汤馄饨,又睡了一刻多,整个人都感觉焕然一新了。
然后她回到外殿中,接着见命妇。
命妇们由高到低排列,有女官在门口拿着本册唱名。那女官自也不是谁都认识,临近傍晚时翻到最后一页,忽地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殿前候见的人已不多,她抬头稍微找了找,就看见了崔氏,便不无尴尬地僵笑道:“您请……”
这个反应太奇怪,殿前余下的人便也都看了过去。看清崔氏的刹那,所有人的气息都不由一沉。
她这大半日来都在僻静处默不作声的独自站着,谁也没注意到她。眼下忽地注意到,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崔氏倒很平静,她朝殿门口的女官颔了颔首,就举步进了殿。
这回可热闹了。
——有几位命妇窃窃私语起来。
东宫换了主人,旧太子妃如今连个封位也没有,来见新太子妃,谁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要是她能平平安安地磕个头就出来也罢,若新太子妃来一出新官上任三把火呢?这不是现成的立威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