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一旦出了事,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叶蝉诚恳地告诉她说,“府里若被你牵连,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娘家人好过。”
——叶蝉嫁来洛安的这八年,也不是在混吃等死,容萱还真被她说得打了个寒噤。虽则她和所谓的“娘家人”的情分有限,可作为一个普通人,看着别人的命被系在自己的身上,压力总归还是有的。
于是容萱立刻严肃地郑重起誓:“我保证,所有的事情我都只拿钱办,并且我绝没有写话本以外的赚钱方式——王妃您就放心吧,我倒想到坊门口去胸口碎大石,可我也没那本事啊!”
叶蝉扑哧一笑,接着追问她:“‘瓮中捉鳖’那事,你到底是怎么个安排?”
容萱便斟字酌句地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个大概,自然还是省去了卓宁那一环。
——她只告诉叶蝉说,自己探到了顺郡王府买小倌儿的地方,花了些钱把所有的小倌儿都订下了。如此,一招行规,如果这些小倌儿要被转卖别人,青楼必须先知会她。
到时候,他们自然能知道对方的动向。
“但如何能正好抓住他们?”
叶蝉将此事转达给谢迟时,谢迟一下子抓住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叶蝉也同样问过容萱,容萱当时的想法是,到时候让谢迟带人搜顺郡王府就好了嘛!
叶蝉被容萱说得噎了一下,告诉她说:“谢迟和他同为郡王,咱应该是不能无缘无故地搜郡王府的……”
“哦……”容萱点了点头,接着又提了个主意,道,“那如果让殿下请旨呢?娈童啊!大罪啊!”
叶蝉沉吟半晌,也摇了头:“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咱扑了个空呢?搜府的阵仗太大。要我说,还是能半路把人截住最好,和捉奸要成双是一个道理。”
于是乎,两个人一起在屋里闷头琢磨了半天,最后终于合计出了个点子,叶蝉便把这主意告诉了谢迟。
“侧妃到时会和青楼说,要让徐成安把订金赔给她,并且会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这样,他们所知的交钱的日子,就是徐成安领人的日子了。半路截个胡,不怕他们把人藏起来。
谢迟点点头,心情有些复杂地笑道:“鲜少看你们两个凑在一块儿,这么一凑,点子倒不少。”
叶蝉嘻嘻一笑,又敛去笑容,继续说正事:“可这么做也还有个问题——万一你带人把人截住了,但徐成安一口咬定是他自己买的人呢?到时他自己是死罪,可查不到顺郡王身上了。”
却见谢迟一哂:“我打算把这件事禀给陛下。”
叶蝉不禁心惊。
“我思来想去,我们手头虽然尚无什么证据,但谢连是在与我一起争夺储位的人,我做什么都不合适。”
他自己出手,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到时罪证确凿,坊间也势必会有人说他栽赃。这样的路数,古往今来实在不少见。
所以他必须先禀明陛下,陛下点了头,这件事就成了从上往下办,充其量只是差事落到了他手里。
“……那如果陛下不信,又或者不想办他呢?”叶蝉迟疑道。
“不会的。”谢迟笃然摇头,“陛下信或不信,都一定会查,他绝不可能让一个有娈童之嫌的人登上皇位。最多只是……得先给他看到一些证据,让他相信此事并非我信口胡言便是。”
谢迟先前也在苦恼证据的事情,因为御令卫一旦搜府,动静就一定不小。如若顺郡王无罪,这样的搜查或多或少会毁了他的名声,陛下便难免要顾虑他是否被人栽赃。
但若有个证据就不一样了,娈童是多大的罪?证据送到眼前,陛下自然要一查到底。
现下,叶蝉和容萱商量出的这个办法,便是证据。
于是,这件事便大致定清楚了。未免打草惊蛇,一切安排都未外传。
容萱按照和叶蝉商量好的办法等着徐成安冒出来买小倌儿,谢迟则打算在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当日,再进宫禀话。
如此这般,才能确保杀谢连一个措手不及。
商量妥当之后,他们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子。到了七月初,御驾准备去秋狝的时候,容萱才终于在去醉香楼时听老鸨说起,徐成安又来买小倌儿了。
“只要了一个,十二岁的。”老鸨在她走进卓宁的房间前,压音告诉她。
容萱点点头:“告诉他,可以。但他得赔三倍的订金给我,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若愿意,本月初十我来见他。”
她说完,老鸨蹙着眉迟疑了会儿,像是听出了她的话里有猫腻。但几度的欲言又止后,老鸨又什么都没再说,恭敬地应了下来,就转身走了。
容萱推开了眼前的房门,乍然看到卓宁近在咫尺,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注意到卓宁的脸色有点发白。
“我……没事。”卓宁摇头,一瞧就心虚。容萱反手关上门,拉着他到桌边坐下,又继续道,“脸色明摆着不好,怎么了?有事你跟我说啊。”
“……真没事。”卓宁笑笑,容萱黛眉一挑,就睇着他不说话了。
“……”卓宁后脊一阵阵地冒凉汗,低头硬着头皮沉默了半天,还是架不住她这么看,一咬牙站了起来,心慌意乱地去开柜子。
他很快取了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出来,转回来放到容萱面前:“夫人您……生辰在年底是不是?我给您买了个礼物,您看……”
他忽然嗓子里噎得说不下去了。容萱信手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对水头特别好的羊脂玉耳坠。
她的头一个反应便是:这得多少钱啊?!
估计少说也得四五十两银子——那是什么概念?是她近一年的月钱,洛安城里的半套宅院。
这钱如今她是不缺了,可对卓宁来说……
容萱锁着眉头看向他:“你有闲钱就好好攒着,你赎身才是大事,我不缺这些东西。”
接着却发觉卓宁紧咬着牙关,好像有什么很复杂地情绪。
“……”容萱闷头想想,自己也觉得好像收到礼物就反过来怪人家是不太好,于是改口道,“好吧,谢谢你。”
卓宁的神色明显一松。
容萱转而阖上了匣子,又笑道:“可你不该现在给我啊,我是年底的生辰,现在可刚七月份,到时再给我吧。”
“年底……”卓宁哑了一哑,继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容萱,轻声问她,“年底您……还来我这儿么?”
“?”容萱微怔,旋即了然,“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卓宁没开口,她又问:“你是不是听说我给别的小倌儿付订金的事了?”
“我没别的意思……”卓宁局促不安地解释,容萱哈哈一笑:“你想多了,我订他们是有别的事要办。我可没那么十恶不赦的癖好,别说他们这帮十一二岁的了,就是你在我眼里,也还是小孩子啊!”
“……”卓宁胸中一闷。
他心下无声地争辩说,我才不是。
我喜欢你啊。
容萱站起身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捏了捏他的脸:“放心吧,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这个礼物多谢你啦!你的生辰我也知道,到时候给你买点心吃啊!”
卓宁欲哭无泪,发现她真的是拿他当小孩子,特别伤心。
七月初九,谢迟因为谢连的事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着。
于是初十天不亮他就爬起了身,正穿衣服,听到背后的人打着哈欠也坐起来了。
“吵着你了?”谢迟歉然哑笑,叶蝉哈欠连天:“你是不是一夜都没睡?”
“……吵得你一夜都没睡着?”
叶蝉摇摇头:“没有,是我本来也睡不着。”
想着娈童的事,她就生气。想到要把这混蛋抓住,她又激动。
这两重情绪叠加在一起哪儿还睡得着?她脑子里跟过跑马灯似的一直在设想谢连俯首认罪的情景。
她困顿地趴到谢迟肩上,懒洋洋说:“抓到他之后,你能不能替我打他一拳?”
“……?”谢迟憋笑,“为什么?”
“娈童啊!多可气啊!他竟然还想抱我们元晨!”
叶蝉气鼓鼓。
她自然知道谢连没对元晨做什么,而且那天也不可能做什么,他的举动更有可能只是作为堂叔想对侄子表示亲近。可是,元显和元晨毕竟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这说明,谢连那天或多或少地还是有那么一些……邪念吧?
一想到这个,叶蝉就觉得恶心!恶心得全身发怵!
而且,谢连的这个“怪癖”又不只是“邪念”而已,他真的去做了。容萱说他之前买走的小倌儿一个十一、一个八岁,这回这个十二岁,叶蝉作为一个当母亲的,单听这三个年龄都想把他凌迟。
太恶心了,他敢这么一而再地去买小倌儿,不就是仗着那些被卖进楼里的小孩子没有还手之力么?那就让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们来出这口气好了。
这种人,就必须让他知道,他的行为天怒人怨!
三刻之后,谢迟进了紫宸殿。彼时皇帝正准备去上朝,一边更衣一边听他禀话,在他的话音落后,紫宸殿蓦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