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他就会陷入巨大的彷徨,不知道今后的几十年该怎么过。
如若能像现在这样,那也罢了。府里虽然时常赶到拮据,但比较民间百姓,都还要强一大截。可是,若他在陛下在世时没能把事说清楚,“不忠不孝”的罪名背到新帝继位,新帝再追究一次他的罪责呢?
他不怕过得更惨,也不怕死,可是因为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原因,他真的不甘心。
那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盼着陛下活得长一点,长命百岁,那样也许有朝一日陛下就能想起他来,让他解释一下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宫门口。谢逢跟谢迟说:“夜路不好走,骑马慢着点。”
谢迟应了一声,又回过头看看他:“谢逢。”
“嗯?”
“我现在入朝听政了,若有机会我……”他颔首承诺道,“我会跟陛下提一提你的事。”
“……别,千万别。”谢逢立刻摇头,“我还是从前那话,你们谁也别为我把自己搭上。”他说罢就转身匆匆往回走了,“我该轮值去了,你慢走。”
唉……
谢迟长声叹息。
谢迟揣着心事骑马回到府中时,已到子时。走进正院却见卧房的灯还亮着,他进了屋,一眼看见叶蝉正哈欠连天地盘坐在罗汉床上。
“怎么还不睡?”谢迟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往床那边走,叶蝉倚在他怀里,又扯了个哈欠:“有事要跟你商量。”
谢迟把她往床上一放:“什么事?”
叶蝉就把两件事都跟他说了,对于要教着孩子们打赏笼络下人一类在府里立稳的建议,谢迟没意见,听到她苦恼侧妃人选,他倒愣了一愣:“不非得有侧妃,不立了吧。”
“……听说王府间走动应酬的事更多,我怕我应付不过来。”叶蝉说罢拽了拽他的衣袖,谢迟在床边蹲身凑过去,被她猛地勾住脖子。
她声音小小的又说:“再说,你现在这么风生水起,咱把侧妃的位子空着,万一陛下再给你赐个美人儿进来怎么办?”
她很担心呢!
谢迟却噗地笑出来,然后哈哈哈哈笑了半晌都没停。
“我认真的!”叶蝉瞪着他,看他还笑,坐起身一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谢迟索性顺势坐到地上:“是是是,我们小知了担心得有道理。”
就是嘛!
叶蝉冷哼着翻了一记白眼,谢迟坐上床搂住她亲亲:“你个小妒妇,咱们孩子都有了两个了,你还这么信不过我?”
……他还真认真地哄上她了?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想。
她主要是担心再添一个人进来,又会闹一些新的麻烦。比如减兰刚入府时跟青瓷她们斗、闵氏刚入府被周志才他们提防压制,吴氏则是后来闹出了接济娘家的事。
在她看来,人越多麻烦越多,至于什么“赐个美人儿”这种醋味的言辞,那是拿来逗他的。
不过既然他当真了,就不妨再逗下去。
叶蝉于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当然信不过!你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儿逍遥去了?平康坊吗?”
平康坊是青楼聚集的地方。
谢迟听到这儿自然知道她是说笑的了,大刺刺地往床上一歪,很无赖地配合道:“平康坊倒是没去,不过啊,御前的几位女官真是国色天香。本王把她们请出宫喝了顿茶,还找了间不错的酒楼风花雪月了一下,王妃你……”
他伸手要搂,然而王妃抡起了枕头猛力砸向他:“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你去把自己洗干净,不然不要来碰我!”
谢迟便憋着笑盥洗去了,盥洗回来见她背着身子好像已然入睡,他毫不留情地扑过去便把她箍在了身下:“王妃,我跟别人都是逢场作戏,心里就你一个。”
“……”叶蝉迷瞪了一下已经忘了方才那茬儿了,一时呆滞:这戏怎么还能接上?
然后他在大汗淋漓中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了一下逢场作戏。
她用逐渐嘶哑的嗓音里骂他见异思迁朝三暮四招蜂引蝶。
完事儿之后他们先后去屏风后面擦身子穿衣服,叶蝉躺回来时随口问了句:“哎,御前女官们真的很漂亮吗?”
“噗……”谢迟再度喷笑,搂住她乐不可支地道,“最年轻的都四十多了。”
哦……
然后他亲亲她:“没有你美,你四十多的时候肯定也比她们美。”
叶蝉心满意足。
她于是很快睡了过去,谢迟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却越来越清醒。
贪婪的念头在黑夜里仿如一颗种子,抽芽生蔓,然后爬向四面八方。
他头一回认认真真地在想,他,或许真的可以一争皇位?
他没有多么渴望那个位子,尤其在看过皇帝近来的遭遇后,他觉得那皇位可悲可叹。可是这念头还是在继续蔓延着,因为有无数理智的想法让他觉得,他需要那个位子。
比如,他现下已然入朝听政了,自己登了基,才真正不必担心来日敌手承继大统,会对他斩草除根。
比如,谢逢作为陛下的亲侄子,已被推出去杀一儆百,他登了基,一来可以保证自己的孩子们不落进那样的地步,二来也可以拉谢逢一把。
再比如……再比如他真的很希望,陛下可以安享晚年。
不论陛下还有多少时日,他都希望陛下在这段时日里,可以过得安稳舒适一些。他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年近六十的人,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磨。
如果别的宗亲被立为储君,在诱人的皇权下,他不知会不会有人迷了心智,盼着陛下早亡,又或者做些什么致使陛下早亡,他也不敢去赌旁人的善心。
但他知道,他不会。
如若他能入主东宫,他一定好好奉养陛下,让他安享晚年。至于陛下多活一年他就要少当一年皇帝,那无所谓。
他还年轻。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都等得起。
还有……
他搂着叶蝉的胳膊紧了紧。
他一直在想,她这么好,他要给她挣个诰命才对得起她。不是王妃这样的外命妇身份,是听起来更为光耀的诰命夫人。
那如果,他让她母仪天下呢?
他想象了一下她当皇后的场景,然后鬼使神差地想到,她穿着皇后的朝服揪着他的衣领说:你上哪宫逍遥去了?!
“扑哧。”谢迟在黑暗中自顾自笑出声,感觉叶蝉在怀里动了动,又赶紧捂住嘴。
第二天,谢迟早早地就起了身,如约进宫侍疾去。
他不想多耽搁,吃早膳吃得匆匆忙忙,但还是注意到了今天呈上来的咸鸭蛋不错,比昨天在宫里吃的好吃。
再仔细一想,府里的咸鸭蛋似乎一直挺好吃!
于是他吃完之后擦着嘴道:“让厨房再剥四五个咸鸭蛋,只要黄不要白,唔……还是留半个蛋白吧,搭着粥好吃。那就再盛个白粥,装食盒里我一并带走。”
刘双领听着奇怪但没多问,应了声“是”。
谢迟又道:“还有夫……王妃近来爱吃的那个腐乳也不错,也盛两块。”
“……”刘双领怔了怔,脑子一卡壳开口就问,“馒头您要不要带俩?”
问完他立刻后悔了,没想到谢迟很快点了头:“好,那就也带俩。”
大厨房近来做的馒头很不错,面够细,蒸得也够宣乎。元显元晋一度惊呼馒头竟然能这么好吃,他趁机跟他们讲了一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
然后元晋近两天就管大厨房的张喜叫“馒头状元”了,听说小厨房的陈进很不服气。
三刻之后,谢迟进了宫,到了紫宸殿前抬头一瞧,才发现今天又有不少宗亲在。
而且皇帝大概是早起精神不错就走出来透了透气,他好巧不巧地正赶上众人朝圣驾磕头问安的场面。
那他不行个大礼就很不合适了,谢迟于是走上前去一拜:“陛下圣安。”
“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昨天出宫都什么时辰了。”皇帝衔着笑扶了他一把,然后便注意到他带来的食盒,不禁有点好笑,“怎么还带吃的进来?”
谢迟感受着周遭的目光,觉得如芒刺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皇帝了然一哂:“朕也该服药了,进去说。”
谢迟颔首,接着便跟着皇帝进了殿。他们穿过外殿、内殿,又进了寝殿,待得停下脚,谢迟发现皇帝好像真的对他手里的食盒挺好奇。
“啊……是府里做的咸鸭蛋,臣吃着觉得味道不错。还有腐乳,王妃特别爱吃这种东西。”他边说边在旁边的小桌上打开食盒盖子,最上层的两个馒头就露了出来。
谢迟又一笑:“这个馒头也不知是怎么蒸的,孩子们都喜欢得很。臣就想请陛下也尝尝。”
他说着又把放在下层的那几道也都端了出来,皇帝饶有兴味地看了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这些东西宫里倒是也都能做,他如果要,一准儿能很快呈进来。不过他平日里哪儿想得起吃这个?咸鸭蛋还算道常见的小菜,馒头蘸腐乳可就真少说也有二十几年没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