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后用帘子隔了一个小隔间,似乎是洗浴之处,隐隐能看见一只硕大的浴桶。
帐里整个摆设很简单,也很干净,不同于士兵营帐的狐臭和脚臭,空气中隐隐有一股淡淡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气,闻着甚是好闻。
楚唐老实不客气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笑着对方云棠道:“云棠,你是不知道,文英这里可是咱们军营里最干净舒适的,跟一般老爷们的臭地儿不一样,你素来喜洁,别的地儿我还真不敢带你去。”
“这里很好。”方云棠微笑着,把四处看了一个遍,连带地对郭文莺也多扫了几眼,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郭文莺肺都快气炸了,这是闺房,闺房,女人的闺房。这帮大老爷们把她这儿当什么了?一股脑闯进来,还评头论足的品评一番。
她火都顶在脑门上了,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且不说这是公事,应公事公办,万一露出点端倪,让人疑心她是女人更糟糕。至少男人进男人房间,没见过大发脾气的吧?
她深吸口气,客气道:“既然来了,就请坐吧。”又对一旁侍立的云墨道:“你收拾一下,备茶来。”
“是。”云墨把桌上的军器图收起来,又去提了壶开水准备沏茶。
方云棠似对那些图纸很感兴趣,不由多看几眼,问道:“郭兄弟,这可是你画的?”
“方公子,还是叫我官职吧,兄弟之称可不敢当,还有………”她说着撇撇嘴,“这些都是军事秘密,不足为外人道,方公子还是注意避嫌的好。”
这么冷冷的两句还真是一点不给楚唐面子,不过她一点也没说错,她这军帐里的东西,哪怕一片纸都是军事秘密。
楚唐听着她话中所指,也觉自己有些莽撞了,怎么就带了一个非营中人到她房间来了?虽然是他的妻弟,但到底也是外人不是。
可既然来了,再走就不是打一个人的脸了,只得招呼众人先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谈。
屋里就两把椅子,人却有四个。楚唐特意给小舅子搬了一把椅子,“来,云棠坐这儿。”
方云棠却不急着坐,笑意盈盈地在房中扫了一眼,“我不惯坐椅子,就坐床上吧,姐夫你和邓大人坐椅子。”他说着不待别人反应,径自走到床上坐下来。
普一坐下,顿时刚才嗅到的那股淡香更浓了,似乎眼前的被褥、枕头都发出这种香气,萦绕在鼻端,舒服的很。他微微一怔,随后嘴角扬起,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深了。
郭文莺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抢先坐在自己床上,气得脸都发青了,冷声吩咐云墨,“去,搬两把椅子来。”
云墨去了不多时,只搬回来一把椅子,说是去了几处军帐都没椅子可借,这还是从陆先生那儿借来的。西北偏僻之地,物资短缺,只有少数几个将官营帐里才有椅子,平时议事都是在封敬亭的中军帐。陆先生也就两把椅子,剩下一个他自己还坐呢。
郭文莺知道这点,也没责备他,只对方云棠咬牙道:“方公子,那地方不舒服,坐到这边来吧,也方便喝茶。”
方云棠扬唇一笑,一副欠扁的样子,“我瞧着这里挺舒服。”
郭文莺顿时哽住,好险没对她破口大骂。心说,你大爷的,我这是倒了哪门子的血霉了?怎么碰见的男人就没一个正经的,这世道连个好人都没有吗?
封敬亭如是,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未婚夫,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她先前还以为他温柔善良,颇有好感呢,这会儿顿觉自己眼瞎了。
强按下火气,若不是楚唐和邓久CD在,她肯定自己早过去把他拉开,顺便胖揍一顿丢出营去了。
楚唐见帐里隐有些火花四溅,忙打圆场,“没多大点事,就这么坐着吧,咱们说正事,说正事啊。”他是个粗汉子,哪看得出来别人的心理波动,还以为郭文莺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呢。
他也没当回事,顾自说道:“云棠你也是,刚才怎么当着王爷的面,一点也不给面子呢?”
方云棠哼了一声,也没了刚在封敬亭面前的谨慎,径自开口道:“他们这些皇族,只管自己内斗,一点不把百姓的安危温饱放在眼里,现在国家内忧外患,西北有瓦剌侵犯边境,西南东太平祸乱一方,沿海还有倭人欺压捋略,为非作歹,这个时候不团结一致抵御外敌,一帮子脑袋被门挤了的还撺掇皇子搞内乱,暗杀、诬告、下毒、造谣,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上了。皇族,还是蝗族?倒霉就倒霉在这些当权者身上了。”
一语说完,楚唐呆了,邓久成呆了,郭文莺也呆了。
郭文莺原本还当他是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听这一番话,顿时对他大为改观,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在心里默默的不知骂过多少回,今日被人这么坦坦荡荡的骂出来,竟觉心中痛快之极,原有的对他的丁点微词也消散不剩了。
甚至忍不住暗道,不畏权贵,又顾全大义,倒也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
当前国难当头,形势当真已到了不堪的境地,尤其是在西北,瓦剌大军入侵数年,连占三府四县,在边境更是烧杀抢掠,当年荆州城破之时,屠城三日,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裕仁关是南齐最后一道屏障,只要裕仁关一破,瓦剌大军直奔宋城,宋城没有天险,甚好攻破,然后大军南下,再也没有阻挡,不过十数日便能打到京都,到时国破家亡,妻离子散,饿殍满地,受苦受难的还是底层的百姓。天下百姓何其无辜!
可就是这样的危险境地,京中那帮子权贵富豪依然歌舞饮宴,粉饰太平,各自拥立皇子作乱,把天下当成是他们的囊中物,玩弄于鼓掌之间,丝毫不顾及百姓死活,国家安危。
第十九章 三陪
当初封敬亭把她从京城庄子里拐带到西北当兵,她虽然满怀怨愤,但也没有就此离开,一方面是这家伙看的太严不给机会,更多的原因也是因为她也有一腔热血,满怀抱负,也有对天下百姓有怜悯之心,所以才会弃红妆着战衣,只为了守住这一方土地,守住身后的万里山河。
她在军中三年多,亲眼目睹了封敬亭如何抵御瓦剌,更亲身感受了他的苦,他的痛,他的挣扎和他的不易。
别人打仗就是打仗,而他不仅打仗,还得与人斗智斗勇,斗心眼,玩心机,那些还都是他的骨肉至亲之人。三年之间,他被人暗杀过十数次,被朝臣联合参奏过十数次,被人设计陷害过十数次,回回从死亡线上爬出来,还得继续云淡风轻,继续当他的西北军大元帅,继续操他操不完心。
他睡觉时都恨不得睁着眼,他必须时刻警醒,时刻绞尽脑汁应对来自各方的暗箭。他不易,是真的不易,能活着就不易,能坚守住这一方,这一关口更加不易。也因为此,尽管他有时候奸诈的挺讨人厌,郭文莺对他都没太大怨恨,反倒有时会有几分怜惜,几分尊敬,毕竟能心理强大,经历这么多还没崩溃的人,实在不多见。
或者因为有他对比着,自己家里的那点恩怨,那点矛盾,那点仇恨,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有时候她难过了,就会想想封敬亭,跟他比起来,似乎自己还没那么惨。这样想着,心里便痛快多了。
一时闪神,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儿去,一抬头却见方云棠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她,“郭大人在想什么?”
郭文莺轻咳一声,“也没什么,就是在想大人既然心怀天下,为什么不肯为西北军卖点便宜军粮呢?西北军上下二十万军兵每天都活在饥饿寒冷之中,他们饿着肚子不要紧,饿着肚子还得和瓦剌开战,他们饥饿难耐的上战场,没有力气,只能挨宰,刀架在身上用脑袋挡,恨极了,一口咬住瓦剌人的肩,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一刀捅过去,拖的肠子都出来了也不肯松口,几千几万的士兵没了头颅,肠流满地,城破了,关没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方家再有钱有什么用?瓦剌一来,百万千万家资也得付之流水,命都保不住了,还要钱干嘛?”
她这话说得极是慷慨激昂,也甚是狠毒,上回封敬亭在金殿之上大骂群臣的话被她拿来一用也很觉合适。说完都忍不住为自己暗赞一声,他奶奶的,她也太有才了。
邓久成与她素来合拍,闻言立刻给她观敌撂阵,打埋伏。
他笑撅起自己那两绺稀稀疏疏地胡子,“方公子啊,您一看就是个好人,这么明白的道理也不会不懂,咱们西北军也是为了保家卫国,现在略有难处,还请方公子能襄助一番,咱也不是不给钱,不给钱那不就成了抢了?咱们西北军纪律严明,干不出这样的事,只是当前手头确实有点紧,还请方公子多多通融,等着这一仗打完了,发下军饷,再付了这笔钱账,您看如何啊?”这副打商量的口气,当真像极了店铺里的二掌柜。
楚唐一看有门,也跟着敲边鼓,“云棠,虽然你是做生意的,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也不能看着姐夫我作难不是?军中没粮,这仗没法打,咱不能空着肚子跟人干啊?你姐姐和家里两个孩子全指着我呢,我要是在战场上出点什么事,你怎么对得起你姐姐啊?”他说到动情之处,竟抹下两滴眼泪。心里暗暗疑惑,怎么刚才在中军帐,就没想到这套说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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