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昭语气坚定:“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的。”
连氏的脸色有所松动,她转过眼珠子,目光里多了一丝期盼:“若是让王爷娶她呢?”
她把“娶”这个字说得格外重,生怕德昭领悟不了,又加了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给她睿亲王妃的名……”
“好。”德昭的回答干净利落,不等连氏反应过来,他已经说出她想听的后半句:“这是她该有的名分,她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不能委屈了她。”
连氏心中百感交集,他的承诺来得太过容易,她甚至问:“王爷,你就不怕被算计?”
德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便是被算计了,我也受得起。”他目不转睛盯着连氏,“再说了,谁会拿这个算计我。”
连氏勉强扯出一抹笑,“久病之人思绪过重,王爷切勿放在心上。”
德昭不再多言,“好好养病,他日我与幼清的喜酒,还得敬上您一杯。”
推开门出去,第一眼便望见幼清两手缩着哈气,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瞧见他出来了,忙地上前问:“姑姑说什么了?”
德昭一把牵过她的手往前走,“你猜。”
幼清望着他的侧脸,瞧不出喜怒哀乐,“我不猜,你爱说不说,回头我问姑姑去。”
他爱惨了她这样的小女儿嗔态。
一把抱住,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一字一字,透着张狂的欣喜:“说要喝咱俩的喜酒呢。”
幼清要挣开,他不让,抱得更紧了,“害羞了?是你自己要听的。”
“我才没羞。”幼清撇开脸,侧着头埋在他的衣襟处,半晌,轻飘飘问:“那你怎么答的?”
德昭笑容肆意,“你猜。”
“哼。”
德昭抱起她腾空转圈:“傻瓜,我当然是说好啊,等我这次打了胜战回来,立马请旨求四叔赐婚。”
幼清一愣,“你要去打战?”
德昭还没来及将边疆征战的事告诉她,如今说开了,便一并全摊了。
幼清皱眉摇头,“你别去求旨,皇上不会答应的,别苑的事刚过不久,你千万别在皇上跟前触霉头。若能打胜战,你还是求些别的。”
德昭心里早已有了盘算,四叔曾赐给他一旨空白黄诏,除了大逆不道之事,皆可以求得四叔下印颁旨。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用不到它。
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若前有胜战凯旋,后有空白黄诏,四叔再怎么不满,也应该会答应的。
德昭瞧着怀里的幼清,想象着她穿嫁衣的模样,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
“你别担心,一切有我。”
寒风微微掀起她的鬓发,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一晕酡红,分不清是胭脂还是羞意。德昭扬起脸,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风里有白絮飘来,他听见幼清清澈喜悦的声音:“呀,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悄然无声地到来了。
——
今年的除夕不比往年,北边打战,皇帝忧心战事,宫里不曾见丝竹声,过年过得乏躁无味。
腊月里德昭便赶赴前线了,幼清一面料理府里的杂事,一面照顾连氏,虽然忙地不可开交,心里头却总觉得缺了一块似的,空虚得很。
王大夫也是厉害,使了浑身解数替连氏续命,大概是将治病救人当成了挑战,每每研出新法子,便要写信寄往军营大帐,向德昭禀报他续命的成果。
德昭每每看信,心里便踏实不少,希望连氏能够活下来,若是不幸……也希望连氏能够撑到他与幼清大婚之时。再不济,也要等他凯旋亲自将此事告知幼清。
前头派出去打探连氏中毒的人有了消息,查出来一连串近来买毒的名单,有一两个熟悉的名字,顺藤摸瓜,最后查到德庆头上。
人禀报消息时,丰赞也在跟前,道:“这些年他一直打睿亲王府的主意,从未停歇过,但他塞的人不是被赶出去就是死了,难不成这个连氏也是他的人?若连氏是他的人,那连幼清……”
德昭喝住他:“不要乱说!”
丰赞原本想着不再说,转眼望见德昭案上那道展开的空白黄诏,终究忍不住还是站了出来,“王爷,有些事情,您需得再考虑考虑。”
前方战事皆在控制之中,最多三月时,便能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德昭已经拟好喜报,就等拿下最后一战。丰赞知道他会在将请旨赐婚的书信与喜报一同捎回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睿亲王要娶一个曾为侍婢的平民女子为正妻。
这势将引起皇室宗亲的不满。
而现在,他要娶的人,可能是别府派来的细作。
丰赞握紧拳头,试图再次劝阻:“王爷,切莫冲动行事。”
德昭看着手里的空白黄诏,淡淡道:“本王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丰赞无奈叹口气。
春日的夜,寒冷又漫长。马蹄声哒哒进城,八百里加急的书笺整齐地呈上,皇帝看完两封书信,先是高兴的,而后起身,手里捏着德昭的信,在窗边站了许久。
☆、第72章
夜色浓得化不开, 烛光暖暖晃,幼清在灯下看账本, 旁边放着德昭寄来的信,一封又一封, 叠成小山似的一团。
他的信堆满她的书案, 一如他的情意填满她的胸腔。
幼清看着那些信, 嘴角不自觉勾起,半晌, 她放下账本, 铺开纸墨, 准备回信。
狼毫笔握了半刻, 下笔仍无一字。
风从窗棂透进,凉凉地往衣袖里钻,屋外现出宫灯一盏盏, 声势浩大, 几乎能将整个院子照亮。
她来不及下榻穿鞋,屋门已被推开,进来一排太监,动作利索,将屋中央的孔雀锦纱屏风搬动,又搬一把梨花椅,为首的老太监轻轻道:“姑娘, 您好好地待在原地,无需大惊小怪。”
内饰们快速退下, 片刻的沉寂后,屏风后面有人踱步而来,她低头瞧见那双明黄黑绣靴,心里的猜测彻底明朗。
她半跪在榻上,恭敬地行了大礼,“陛下。”
对面没有回应。
纱屏薄如蝉翼,灯火摇曳,倒映着屏后人的身影。幼清不敢出大气,浅促呼吸,悄悄抬起眼皮斜睨着窥探。
深夜到访,皇帝此行,怕是来意不善。
“德昭即将回京,他打了胜战。”皇帝的声音低沉稳朗,听不出喜怒哀乐。
幼清听了好消息,心里头蹿涌喜意,脑海中想象德昭意气风发的模样。不敢太过放肆,顺着话说:“恭喜皇上大败逆军。”
皇帝勾唇一笑,“恭喜朕作甚,该是朕恭喜你。”
幼清皱眉,抓紧衣角。
皇帝继续道:“朕曾赐德昭一道旨,嘱他随时可向朕请印,这次打了胜战,他什么都不要,只求朕能准了他已拟好的恩旨。”
幼清咬住下唇。
离开前,德昭同她许诺的誓言,他说要娶她,原来是认真的。
皇帝问:“你可知,那道空白恩旨,能换多少恩赐?纵然他要十座城池,朕也会给他。”
幼清安静地低着脑袋。
君威难测,天子呼风唤雨,要她一条小命,无需多加解释。
大概是不甘心,她听见自己问:“皇上,您是要杀奴婢么?”
皇帝冷笑,“想杀,但不能杀。若因为你坏了朕与德昭的叔侄情,不值当。”
皇家不需要痴情种,情爱的恶果,已经毁了他的两个儿子,绝不能让德昭再栽上一头。
这些年,他一直有想过,将皇位还给哥哥的儿子,德昭再适合不过。太子一事过后,这个想法愈发强烈。当年太后溺爱,非逼着年长二十的长兄立他为太子,金匮之盟,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德昭聪慧能干,君主该有的心狠与冷静,他都有。唯一不该有的,就是连幼清这个软肋。
身份卑微的侍女,如何能做一国之后。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连幼清都不能待在德昭身边。
“连幼清,朕给你两条路,如何选,就看你惜不惜命了。”
幼清假装冷静,问:“哪两条?”
皇帝道:“你要是不怕死,就和德昭成亲,过够一年好日子后,朕会悄悄地赐你毒酒。”
幼清问:“皇上不担心奴婢让王爷与您反目成仇?”
皇帝笑道:“朕是皇帝。”
幼清目光黯淡,是了,他是皇帝。自古以来,臣子没有资格与君主谈“反目成仇”这个词。
她若敢说,他就敢一起杀。
透过轻薄的纱屏,皇帝望向半跪在榻上的幼清,她身姿娇柔,此时流露出的情绪,或是掺了绝望,微弯的细腰无力支撑,像是随时要倾倒。
皇帝想起那夜月下,她漫步花丛中摘花的模样。
难怪德昭会喜欢。英雄难过美人关,但是得到之后再失去,美人关也就不再让人耿耿于怀了。
天下男人都一样,德昭也不例外。
幼清笑问:“奴婢若是怕死呢?”
皇帝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她说这句话是意料之中的事,“若怕死,便入宫,朕赐你内廷女官一职。”
后宫内廷,德昭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幼清莞尔,行谢恩礼,“陛下思虑周全,奴婢何德何能,值得陛下如此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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