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徳昭回来,听得她发落人,从来喜那一一听完细节,嘴上勾起一抹笑。
可见她确实是将自己当成了他的身边人,才这般尽心尽力地做事。
换做以前,依她的性子,定是不肯淌这趟浑水的,肯查账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大着胆子去发落人呢。
徳昭换了衣服,到隔壁屋里看她。
她在灯下查账,将前两年的一块翻了出来,指不定其中有多少空缺。
崖雪见着徳昭,刚要行礼,被徳昭制止。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太过认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徳昭来了兴致,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幼清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当即下意识握拳挥过去,眼看着要打到他的胸膛,她忽地慢下来,似是有所思虑。
徳昭往前一挺,握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胸上打。
他肌肉精壮,得了她这一拳,嫌不够,又主动往前挨了几拳,跟挠痒痒似的。
两人对笑起来。
“真像是回到了从前,你还是那个讨打的全福。”幼清回身,也不顾忌什么了,将笔递给他,“外面的事忙完了么,你今儿个回来得真早。”
徳昭“嗳”一声,提笔同她一起抄录账本上的条目,心里泛起一丝欢喜。
原来她每晚都有观察他何时回府。
徳昭觉得有必要主动交待,“这阵子在忙安州水利的事。”
幼清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些,但总得回应点什么,遂道:“不管做什么,只要是对老百姓有好处的事,就行。”
她这口吻,听在徳昭耳里,倒有些像旧时屋里人交待自己相公上朝时的嘱咐,有时候到军政处议事,有几个耙耳朵的大臣,甚是惧怕家中妻子,围在一起抱怨。
他记得有一个是这么说的,“我家内子,每早起来送我出门,都要交待一句‘上朝之言需得为百姓谋福祉’,天天说天天念,弄得好像是她上朝谋政事一样,难道她不说,我就不会做事情了吗,定也要将事情做好的。”
虽是抱怨,语气中却透着一抹自豪之意,仿佛在说,“你看我有个贤妻”。
徳昭一边抄腾,一边轻描淡写抛出一句,“知道了。”
像是丈夫回应妻子的唠叨。
他心里满足。
没了说话声,屋里安静下来,只听得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和纸上狼毫笔的蘸墨声。
他这样安分,幼清忍不住抬眸探一眼。
许是这半明半暗的玉壁光让人看着觉得淡淡一层朦胧感,他如刀雕刻的侧脸显得柔和许多,下巴微抬,往日那股子狠戾之色浑然不见,两瓣红润的薄唇轻抿,嘴角一抹笑,似笑非笑。
像是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手下动作并未停。
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徳昭察觉到她的目光,佯装没有看到,心中一丝慌乱,又惊又喜。
她想看多少眼,都行。
她看了一会,最终收回视线,徳昭这时抬起头,神情正经严肃,道:“你查账查得好,值得奖赏,有要想的东西么,尽管开口。”
幼清认真想了会,道:“能让我像从前那样偶尔到府外逛上一两日么。”加了句,“就我一个人。”
徳昭不肯。
幼清便不理他了。
她一生气,徳昭忙地去哄,“本来是件高兴的事,说了赏你那定要赏的,这样罢,你出府好歹带上崖雪。”
幼清应下。
崖雪不是外人,她将她看做姐妹,她们两个上街去逛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这天十一月二十八,幼清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准备和崖雪去街上逛。
她先往连氏那边去了一趟,数月未见,连氏搂着她嘘寒问暖,以为她一直在库房当值,生怕她受欺负,拿了一两碎银子塞给她,让她打点周围人。
“好歹一月也抽一天来看看姑姑,哪里就忙成这样了,也太欺负人了。”
幼清低下头,不敢同她说自己现在在徳昭屋里,想着瞒一天是一天,反正府里人也没几个知情的,徳昭下了死命令,谁敢说就打死谁。
太妃屋里头也没人来连氏跟前嚼舌头,可能也是徳昭在那边说了什么,总之出了跨院,一切都风平浪静,她仍是那个小侍女连幼清。
在连氏屋里坐了会,她便同崖雪往街上去了。
站在人影重重的街道上,幼清满心欢喜,觉得这一刻真是自由极了,恨不得跑上几圈。
“我要是跑了,你说他能把我抓回去么?”
不过一句玩笑话,吓得崖雪赶紧逮牢幼清的胳膊,“姑奶奶你可别乱来,你要跑了,先不说王爷能不能抓你回来,他第一个就得打死我,不仅打死我,说不定还得将我家里人都揪出来打死。”
她吓成这样,幼清忙地停下脚步安慰,笑:“我说说而已,不是真的要跑,你有家里人我也有家里人,我要真想跑,那肯定得带着你我两家人一起跑。”
“那得攒多少银子才跑得动。”
两人一边走一边算银子的事。
街角处,德庆坐在车里,一把逮住齐白卿的脖子往车窗前送,“你看,你心上人在那呢。”
“你放开我!”齐白卿挣扎,一口往他手上咬,差点没咬下一块肉。
德庆缩回手,一巴掌打齐白卿肩上,“王八羔子,本王好心好意让你瞧瞧心上人,你他妈竟然敢咬我!”
齐白卿恨恨看他。
德庆做出戳眼睛的姿势,齐白卿丝毫不动摇。
德庆气得去逮福宝。
车里窄,加上福宝,三个人东躲西藏的,几乎没闹翻天。
德庆闹着闹着还就上瘾了,最后看着被齐白卿搂入怀中护着的福宝,笑道:“本王今儿个心情好,就放你一马。”
福宝瑟瑟发抖。
德庆又道,“替你家主子做件事,做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齐白卿下意识用手护住福宝,问:“你想作甚?”
德庆横眼看过来,指了指齐白卿,冷声道:“本王可没什么耐心陪你玩,做人要懂得见好就收,你不是想知道关于睿亲王府细作的事情吗,那可和你的心上人息息相关……”
齐白卿没了脾气,像蔫掉的茄子一样,低垂着脑袋。
“还请王爷赐教……”
德庆笑了笑,“嗳,我还偏就不说,总之你要知道,没有我的命令,你的心上人是不会有危险的。”
齐白卿皱眉,下意识轻声反驳:“她待在睿亲王的身边,难不成会有危险么?”
德庆笑容得意,“我这个细作,不是一般的细作,徳昭可揪不出来。”
齐白卿只得忍下心中怒气,任他差遣。
德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副书信,纸上画着幼清的小像,乃是齐白卿的丹青。
他指着福宝道:“你替你主子将这个交给连幼清,不要让人看见。”
齐白卿伸手想去阻止,德庆轻轻一个眼神,他只得将手伸回。
待福宝下了车,齐白卿抬头怨念地看德庆,问:“你何苦作弄我俩?”
德庆耸耸肩,懒洋洋地往后一躺,“本王无聊啊。”
齐白卿气得噎住。
福宝上了街,只她一个,大可以逃跑。
她心中有这样的信念,忽地想到什么,往后一看,看到德庆的马车。
瞬间收了心思。
她没有盘缠,跑也跑不了多远,若被德庆抓回去,定会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何况还有齐白卿在。留在他身边,她好歹有一丝慰藉。
福宝揉了揉眼睛,一张脸被太阳照得死白,尖尖的下巴低垂着,蹑手蹑脚地朝幼清靠近。
她两眼盯着地上,手上捏着书信,紧张得不知所措。
怕完不成任务,回去被德庆凌虐,更怕齐白卿被她连累。
所以,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做好,一定一定要将书信送出去。
崖雪在这个时候往珍宝斋去了。她家哥哥要娶媳妇,托她买件好点的首饰。
幼清一个人在街上逛,并未走远,就在珍宝斋外面摆油饼的铺子上,姜大喜欢吃油饼,她准备带两个回去。
忽地旁边多了个人凑过来,鬼鬼祟祟的,也不抬头,就光盯着鞋面。
幼清往旁一瞧,见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神情紧张,一直揪着衣袖角。
虽然衣饰整洁,但那张脸太过苍白,像是许久未见天日一般,叫人看了有些心疼。
油饼铺子前人多,幼清让出自己的位子,让她先买。
福宝一怔,没想到幼清会这样好心。
除了齐白卿,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别人的好意了。
发愣的时候,卖油饼的摊主问:“这位姑娘,你还要不要买了?”问的是福宝。
福宝哆哆嗦嗦,生怕被人瞧出端倪,半点吐出一句,“我……我没有钱……”
摊主和旁边等的人不耐烦,“没有钱买什么饼啊,快滚开!”
福宝被推搡着往旁去,她想着书信还未送出去,顿时急得要掉眼泪。
幼清以为她是因为吃不上油饼的缘故,遂多买了一个,走到路边将油饼给她,柔声道:“这个给你。”
福宝拿了饼,一时间忘了说谢谢。
幼清又道:“看你身子虚弱,还是快些归家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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