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竟说看习惯了。
幼清轻轻问,“爷不是说喜欢看美人的么,哪里就能看习惯我这张脸呢。”
徳昭笑起来,“那是之前说的,不算数。”他靠近,指了指幼清,“记住了,以后都不许再戴面纱。”
幼清还能说什么,只得照办。
中午过后,徳昭有事在身,便直接出了府,临走前同幼清交待:“你若闲着无事,自己走动走动,不必闷在屋里。”
恰合幼清心意。
就这么在徳昭屋里待着,她情愿当差做些事,好歹不无聊。
下午在跨院逛了一圈,也不敢走远,因着徳昭的命令,她就没有戴面纱了,只在庭院走走,怕走出去吓着人。
许是因为徳昭事先吩咐过,庭院并书房一带,并无太多人往来,连婢子都见不到几个。
幼清想找点事做都不行,最后看书房前的那棵海棠树积了枯叶,拿起竹枝帚清扫,扫着扫着,将整个庭院又都扫了一遍。
到了晚上辛酉时分,幼清见还没有人来喊她,以为她的差事算是当完了,便自个往侍女们在的角屋去了。
今天是她重新回跨院的第一夜,总得知道自己在哪里下榻。
等到了角屋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得里面有人道:“我看啊,她定是找人施了法,指不定给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呢,凭那样一张脸,竟也爬到了主子爷的床上!”
另一个人附和:“就是,这事想起来真真没天理,从前哪里见过爷这样,对个丑八怪好的跟什么似的!”
“对啊,中午你们是没瞧见,爷不但让她亲自夹菜喂,还特意另摆了一桌让她一个人吃,后来还将我们全打发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屋里做些什么!”
一个刻薄的声音响起,“你们激动个什么劲!爷现在对她好又怎样,我瞧着是没戏,爷真要瞧上她,哪里会让院子所有人封嘴,摆明了是玩玩而已,不会给名分的!”
幼清怔怔站在屋门口,恁她从前听过多少辱骂的话,今天再听这么一番话,心中难免还是会难过。难过之余,又多了一丝气愤。
等到屋里有人眼尖看见她时,她那仅存的一丝气愤便又化成了尴尬。
众人瞬间安静,齐刷刷盯着她。
这一刻,当真是要多尴尬又多尴尬。
幼清想了想,最终还是抬脚进了屋。
她又没做亏心事,不必遮遮掩掩地回避。
朝屋里望了一圈,视线扫及崖雪时,多多少少有些情绪波动。
原来她也在屋里,她也和她们一样讨厌她了,幼清这样想着,心头一酸,撇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崖雪。
被自己真心待过的人讨厌憎恨,是件伤心的事。
她压着嗓子问:“哪位好姐姐知道我是住哪个屋子的么?”
没人回答她。
幼清只得离开,转身的瞬间,忽地听得背后有人说一句:“我们丫鬟的屋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幼清咬了咬唇,快步走开。
走出好远,心里头总算畅快了点,抬头,天上一轮明月,胖圆胖圆的。
她深呼吸一口,晃晃脑袋,将方才从耳边过的话全都甩出去。
她丑怎么了,难不成她貌若天仙她们就会停止对她的讨厌吗?
才不会。
只怕会讨厌得更彻底。
所以,和她的脸无关,她们讨厌她,只是因为徳昭眼瞎瞧上了她。
她有这样的本事,能让自己迅速从阴霾中抽身。这会子心中已经彻底清明了。
走着走着,后头有人喊她,“幼清!”
回头一看,是崖雪。
幼清停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看得出她是一路追过来的,面上还喘着气。
“刚才在角屋里,你莫要误会,我和她们不是一起的,只是她们人太多,我要是为你说话,她们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幼清心头里一阵暖和,问:“你不讨厌我?”
崖雪:“嫉妒、是嫉妒,你抢了主子爷的心,试问跨院哪个女子不嫉妒呢?”
幼清主动牵了她的手,“只要你不讨厌我就成,至于主子爷的心,我巴不得你能抢回去呢。”
崖雪嗤嗤笑,“我可没你这个本事。”打趣,“若我真去抢主子爷的心,你会怪我吗?”
幼清摇摇头,“我不在乎的。”
崖雪一根手指戳她脸上,“你呀,没心没肺,要被主子爷听见,非得扒了你的皮。”
幼清哼一声,放轻了声音,“反正他也听不见。”
崖雪哈哈笑起来。
两人在路上一边看月亮一边说着话,半个钟头的功夫,和从前住一起时一样,有说有笑。末了,崖雪要回屋了,同幼清说一句:“你自个小心点,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一步错,前头就是万丈深渊。但只要你抓牢了主子爷的心,恁谁都动不了你的。”
她一番肺腑,幼清自是感激,“嗳,我晓得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有我能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崖雪笑着应下。
两人分别,已是甲戌时分,幼清走来走去,不知道自个宿在哪个屋子,想了许久,决定直接去问来福。
重新回了东院,还没得及问,来喜笑:“你来得正好,爷刚回来,此刻在屋里等你呢。”
幼清凝眉,问:“晚上也是我伺候么?”
来喜:“那当然,如今你是贴身伺候爷的,自然要由你服侍爷入寝事宜。”他将“入寝”两字说的格外重,仿佛要说出点什么,幼清听着有些不自在,又问:“大总管知道我睡哪个屋子么?”
来喜笑得含蓄,指了指屋子里头,“这个咱家不知道,姑娘还是直接问问主子爷。”
他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得屋里头徳昭的传唤声:“来喜,人回来了么?”
来喜高声答:“回爷,幼清姑娘回来了。”朝幼清示意,让她赶紧进屋。
幼清不甘不愿地入了屋子。
徳昭斜躺在榻上,慵懒地拿了本书看,见她来了,稍稍抬眼,也没问她去哪了,只道:“回来了。”
幼清应下:“嗳,回来了。”
徳昭点点头,“爷乏了,过来伺候爷罢。”
说的是让她替他更衣。
屋里头一应物件都已经备齐全,就差个侍奉的人了。幼清捏了捏袖子,看了看前头摆着的巾帕铜盆盥物以及四脚屏风上垂着的衣物,不知从哪里下手。
徳昭慢悠悠地起身,坐到床上去,极有耐心地教着:“先拿温水浸了帕子,拧三遍再过三遍水,拿来让爷擦脸。”
幼清一一照做,捧了帕子递到他跟前。
徳昭从她手上接过帕子,手碰着她的手,温温热热,白嫩湿润,他顿时就不想动了。
幼清被他抓住了手,往回抽抽不出,只得往前,亲自拿了巾帕替他擦脸。
徳昭这才放开她,怡然自得地享受她的伺候。
在幼清看来,断手断脚全身残废的人,才需得要人这样服侍,她也是没做过这等活计的,下手不免重了点,几乎要搓出他一层皮来。
徳昭蹙眉,逮了她的手腕,“痛死爷了,你存心的?”
幼清顺势跪下去,“爷,奴婢笨手笨脚的,要么还是换人伺候爷罢。”
徳昭噎了噎,嘴里一字一字挤出话来:“不要别人,就要你。”
幼清只得咬牙继续服侍他。
一步步做下来,到了最后换衣服的时候,幼清下意识要回避。
徳昭叫住她,“你去哪?”
幼清答:“奴婢去屋外候着。”
徳昭笑,“你去屋外了,谁来替爷换衣服?”
幼清一张脸烧红,支支吾吾:“爷……爷可以传来喜。”
徳昭沉声:“不要磨蹭,快过来。”
幼清愤愤地压着眸子走过去,后悔没能在徳昭还是全福的时候,多给他两拳。
徳昭挺胸昂首,深邃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见她紧张,不由地多安慰几句:“你是第一个替爷换衣裳的侍女,以前都是太监做,你慢慢来,莫要慌神。”
幼清慌确实是慌,一方面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男子裸体,一想到替他更衣难免会见到他的身体,这认知让她觉得难为情。而另一方面,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替男子更衣,毕竟她以前伺候的都是动物,动物是不需要换衣物的,他们自己会脱毛。
这边解了扣子,那边散了带子,慌里慌张地,费了好大功夫,最后不仅没能将衣裳给脱下来,还将外衣和里衣绑在了一起,打了个好几个死结。
徳昭低头看了看,颇为不悦,问:“你到底会不会换衣服?”
幼清摇头,老实回答:“不会。”
徳昭气噎,问:“怎么连衣服都不会换呢?”
幼清委屈:“我自己的衣服还是会换的,只是从未替男子解衣宽带。”她说着,不甘心地吐出一句:“奴婢本来就笨手笨脚的,主子爷又不是不知道。”
徳昭哪里还能说什么,气了半天,只得自己动手换了衣袍。
等换完了衣袍,他从屏风后走出,幼清垂手侍立,一副随时等候发落的小模样。
徳昭道:“明儿个和来喜学学,别的都可以不会,更衣这一项,定是要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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