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鸢攥住椅子的扶手,淡淡道:“长姐才貌双全、贤德无双,又诞育了皇子,自然处处强你百倍。”
“所以她死了!”沈素馨高高地抬起了下巴。
苏轻鸢平静地接道:“所以我来了。”
陆离忽然紧蹙了眉头,眼中露出探究之色。
沈素馨却立时暴怒起来:“没错,你来了!我离后位已经仅有一步之遥,偏偏横空杀出了一个你!你抢了我的位置还不算,居然还克死了皇上,让这一宫的女人都失了庇护,被打发到兴庆宫去过那种活死人似的鬼日子!那么多人的荣耀富贵都毁在你的手上,你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当起了皇太后,还勾搭上了新皇帝!富贵、尊荣、男人……你什么都不缺,可是我呢?自从你来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活该。”苏轻鸢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沈素馨大怒,少不得扯开嗓子又是一番怒骂。
苏轻鸢听得烦了,便站了起来:“兴庆宫的太妃太嫔们怨我情有可原,唯独你是罪有应得!若非你谋图后位,后面那些事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被迫到宫里来!孝贤皇后的死法与我长姐一模一样,必定也是你的手笔吧?虽说人人都难免有恶毒的时候,可是你的恶毒,未免也太过了些!”
“我没有!孝贤皇后不是我杀的!你有时间往我的头上栽罪名,倒不如去查查你那个死了的长姐!你以为她真有多么清白吗!”沈素馨焦躁地跳了起来,晃得腕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当真不是你?”苏轻鸢仍然有些不信。
陆离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叹道:“该问的,底下人都问过了。她认下的罪名不少,不太可能独独对这一件不松口——孝贤皇后之死,或许确实与她无关。”
“如果是这样,我没什么好问的了。”苏轻鸢低下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陆离回头向小太监吩咐道:“伺候沈太妃上路吧。”
小太监应下了,很快捧了一只托盘过来。
白绫、鸩酒、匕首。三者自择其一,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
沈素馨看见这三样东西,高傲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双腿也开始打颤了。
苏轻鸢忽然仰头看向陆离:“既然宫里的规矩都是这样,那次你要杀我的时候,为什么不依着这条规矩来?那次的白绫不是放在托盘里送到我面前,而是小太监直接套到我脖子上的;至于匕首,我更是看都没看到……”
“咱们不提这个,好吗?”陆离叹息着揽紧了她的腰。
苏轻鸢推开他的手,撇嘴道:“不提就不提!我知道你想让我死得格外难看一点!话说,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未泯,生怕自己忍不住对我的尸体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所以才故意让我死得难看吧?”
“阿鸢,什么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陆离低下头来,伏在她的耳边哑声问。
苏轻鸢顺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恨声道:“问你自己!你后来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的?”
“你说得对。”陆离用力将苏轻鸢圈到自己的胸前,声音干涩。
苏轻鸢心中一沉。
却听陆离继续道:“如果那时你死了,我确实保不定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阿鸢……”
他紧紧地箍着苏轻鸢的身子,双臂缠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苏轻鸢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因为心中微凉,便愈发贪恋着他胸口的温度。
思及那日的事,两人莫名地都有些情动。在此刻的场景下,格外不合时宜。
但沈素馨早已没有闲心来嘲讽什么了。
对着那三件可怕的东西,她犹豫了很久,非但没有作出决定,反而把自己的勇气和傲气都消耗光了。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皇上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妾身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妾身愿意终身持斋,供奉苏贤妃的牌位,求太后网开一面……”
“小林子,了结了吧。”陆离沉声吩咐。
小林子二话不说,拿起那条白绫打了个结,干脆利落地套在了沈素馨的脖子上。
“皇上……”沈素馨呜咽一声,双手紧紧地抓住白绫,很快便发不出声音了。
苏轻鸢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不免又记起了自己当日的情形,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颈下。
陆离叹了一声,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该叫你看这个的。”
苏轻鸢推开他的手,咬牙道:“我长姐是她所杀,我这一辈子也算是间接毁在了她的手里。我只有亲眼看着她死,心里才能好受几分。”
“你当初,真的很不情愿进宫?”陆离低下头来,看着她问。
苏轻鸢仰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你觉得呢?陆离,在你的心里——对了,在你的心里,我是一个善于钻营、热衷于荣华富贵的女人,你说过的。”
“阿鸢,当时……”陆离的心里悲喜交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此时却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苏轻鸢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如今再提那些陈年旧事还有什么用?你就当我是情愿进宫的好了。”
这时沈素馨已被小林子他们几个拖着挂了起来,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疏星走上前来,皱眉道:“太后,这里晦气得很,您有孕在身,不能见脏东西的!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陆离闻言,立刻不由分说地揽着苏轻鸢走了出去。
苏轻鸢回头向沈素馨看了一眼,心里并没有觉得十分痛快,反而有些悲哀。
直到再次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她才觉得心头的寒意散去了一些。
陆离拥着她找了一处亭子坐下,叹道:“阿鸢,如今说起来只怕你未必相信——那日,我并不是当真要杀你的。”
苏轻鸢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陆离涩声道:“那日的口谕是我下的,可我只不过是想吓吓你!我中途叫人拦住李全忠说话,把那杯下了鹤顶红的毒酒换了下来——换的是一杯普通的酒水,不是你所看到的剧毒!至于白绫的事,我更是毫不知情……当时我盛怒之下,把涉事的几个太监全部诛杀了,后来想彻查的时候便断了线索。先前我以为是沈氏的手段,可是一番审问下来,已确定了不是她。”
苏轻鸢耐心地听他说完,幽幽笑了:“你的意思是,这宫里、你信得过的人之中,居然还有人敢违背你的命令,自作主张欲置我于死地?若果真如你所说,这几个月又为什么没有人继续下手?”
“那些人不是我的,是先帝的!”陆离急道。
苏轻鸢怔怔地想了许久,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不通,也不必再想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不提我都忘了。”
“忘不了!”陆离抓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感受着她指尖的凉意。
他知道她忘不了。这件事,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是她对他彻底断了希望的起始。
而他自己更忘不了。
若是那一日她恰巧犯了倔脾气,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若是那一日他再理智一些,没有抛下一切顾虑赶过来看她……
陆离不敢想象。
苏轻鸢懒懒地趴着,将下巴搁在陆离的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但她似乎也并不十分愿意去追究。
哪怕是假的呢,只要他还愿意用心来哄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刚进宫时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了。这段时日的陆离待她十分温和而宽容,依稀仍然是昔日那位临川王的模样。
或许他正在筹谋着什么,又或者他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她如今,不会再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了。
他宠她,她会高兴;他不宠她,甚至还要再折磨她,她也能接受。
如此而已。
如今,她和他之间,不仅隔着辈分、隔着伦理、隔着天下人的眼光,还隔着一个苏青鸾。
而两人之间的联系,除了先前那几年不知真假的情愫之外,就只有她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了。
等这个小家伙落了地,这点儿联系也就断了。
因为,这是青鸾的孩子。
小家伙生下来,必须养在青鸾的延禧宫,称呼青鸾为“母妃”。
而她,是“皇祖母”。
苏轻鸢不敢想象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她所能抓住的,只有此时此刻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就如同这深秋的暖阳一般。
或许依然热烈,或许熏人欲醉。但是,快要结束了。
“陆离,对我好一点。”苏轻鸢仰起头,怅怅地叹了一声。
陆离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一旁,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苏轻鸢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神情有些失落。
良久之后,陆离发出一声轻叹:“你放心。”
苏轻鸢微微一笑,推开他站了起来:“我有些累了。你也该去忙了吧?”
陆离跟着站起来,仍旧牵起了她的手。“今天没有重要的事,可以多陪陪你。咱们回芳华宫去。”
苏轻鸢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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