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偏正恰好办完事回来,一路艰辛坎坷不必多说,九死一生回到长安,鼻腔里奔波的尘土味儿还没散去,眼眶里便出现了这个人。
她不娇不俏,进退有礼,内心向往渴望也会不动声色,像一碗白开水,初始品尝可能会觉得平淡无味,尝的久了便会知道她的好来。
清透,没有杂质。
这正是何偏正所渴望的。
木姜见到何偏正完整无缺的回来了也替他高兴,那一纸含糊的书信倒让她牵挂他的安危,世人皆知侠客潇洒,谁又知道他们都在刀剑上舔血?今日赢了便是他人眼中钉,骨中刺,明日输了又是仇人剑下的一抹孤魂。
木姜手里拿着烧鸡,余温灼着她的手,她吃痛,将自己从思绪里拉回来,添上一抹笑,叫道:“何大侠。”
何偏正明明过了二十五六,却像个愣头青一样傻站在那,直到木姜喊了他一声,才惊醒,而后醒过神:“何某,何某这次回来遇到……不少惊奇之事,不知何时能够……给木姜讲讲。”
木姜笑,摇了摇手中的烧鸡:“真是不巧,楼里的主子吩咐我买吃食,不若定在晚上?”
何偏正应了,“不如来福酒家可好?”
木姜点头。
楼里谢三郎饿的前胸贴着后背,眼见这熟悉的人影近了,他抱着栏杆挺直了腰板,望眼欲穿。
他吊着一口气:“木姜!”
木姜将荷叶打开,烧鸡鲜香的油味吱的一声冒了出来,谢三郎搓了搓手,探手捏了只鸡腿,吃的满嘴流油,一点儿形象都没有。
木姜却没吃,坐在一旁。
谢三郎翘着二郎腿,嘴里塞得满满的,一双丹凤眼直溜溜的盯着她。木姜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忙来忙去头发也散的不像样子,又将它散开,编了一股,身上的衫子黑漆漆的,一点颜色都没有,又去衣柜重换了一件。
谢三郎吃了七七八八,将手里的骨头随手一丢,拿了帕子楷手,问:“干嘛呢,像个仓鼠一样折腾来折腾去?”
木姜换了一件淡青色的布衫,整理衣襟的时候,探手一摸,耳垂下的冰凉凉的,早已不是那黄色的小清香了。
她一愣,将手垂了下去。
谢三郎越发觉得不对劲,瞧她头发梳的光溜极了,衣衫子又换了件新的,站在门口一副春眼含水,活活一副被哪家儿郎勾了魂儿去了。
哪家儿郎呢?
反正不是他。
谢三郎冷哼一声,倒了杯凉白开,冷到了心疙瘩。
天才刚擦黑,小厮正搭着凳子将灯笼亮了,木姜便从屋外进来,攒紧手,站在谢三郎跟前,却不瞧他。
“爷,奴晚上告个假,家里有事,奴要回去一趟。”
谢三郎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嘴唇还抹了点儿胭脂呢,还是他送的呢!
他语气凉凉,问道:“去哪呢?”
木姜愣了一会儿,说:“家里有事呢。”
“能有什么事,你父母双亡,又没有什么兄弟姊妹,有什么事呢?”
“总之是有点儿事。”
谢三郎冷笑一声,身子朝她那侧了侧,说:“能有什么事,让你把衣衫子换了,头发重梳了,又抹了胭脂?是不是去找野男人了?也是,我谢三爷给不了你好吃的好喝的,就急着将自己发卖出去了?”
木姜气结,一双通红的眼瞪着他。
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他有什么资格?就算是她真的要和什么人约会,难道不是正当?男未婚,女未嫁?哪点不行?
她不说话,谢三郎只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嘴巴上更下了刀子:“这长安城里,你一个小奴能找到什么样的后生,不若是个小厮走贩,撑死了不过一个管家,世家子弟、读书的能瞧的上你?”
木姜知道了!这谢三郎就是个嘴贱的!自己过得不好便让全世界都跟着他不好受,自己脑子装着一脑袋的污秽,便认为其他人都是和他一样肮脏!
怒到了极点,随性一挽耳间的碎发,笑道:“是啊,三爷不留情,总的有儿郎留情与我,不论是个别的什么东西,其他是个清白的人!”
谢三郎脸唰的一下白了,捏着自己的手,抿紧自己的唇,眼神凶恶的恨不得抽剑杀了她!
木姜跨过门槛正欲出门,背后凉风一动,谢三郎将自己的衣衫合好,束好发,跟在她身上,音色依旧凉凉:
“走,我陪你去瞧瞧,免得那个猪油蒙了的男人把你骗了!”
木姜正要顶嘴,回头一看,谢三郎神情恹恹,一双丹凤眼下青黑一片,手抱在胸前有些发颤,着实可怜,她看着,又将自己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直觉得喉头像塞了团棉花,堵得难受。
谢三郎跟在她身后,眼睛贪婪的勾勒着她的轮廓,这人夏日离他那么近,伸手就能触碰的到,如今离得那么话,一说话便是刀山火海,一靠近便是呲牙裂齿?
谁错了?
是他!
自作自受。
☆、妆成舞长袖(二)
何偏正早就在来福酒家候着,他点了一桌的菜,都是些肉食,他瞧着木姜清瘦的紧,只当她在楼里吃食受了苛待。
却不巧,他一抬眼,便看到楼里走进二人。前面的那个青衫女子,面容温和,嘴角扯着僵硬的笑,后面跟了个粉衫男子,腰间别着一把骨扇,背着手,边走进来便四处打量,一身子的纨绔气,白瞎了那张脸。
木姜看到何偏正,同他打了个招呼便落座,谢三郎脚贴着脚,挨着她坐了,抽出腰间别的骨扇,扇出一股冷风出来。
何偏正只瞧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向木姜:“木姜姑娘,你还未来,我便擅自点了菜。”
来福酒家人多,先点着边先做,免得到时候人多挤在一起,在这干坐着。
木姜颔首:“听何大侠的便是。”
谢三郎哼了一声,倒了杯茶尝了尝,脸皱的像包子一样。
何偏正这才问过去:“这位是?……”
何偏正是四处游走的侠客,所见之人皆是一身的男儿气概,从未见过这般的,木姜也碍着他的身份,生怕说了以后他瞧不起谢三爷,于是低垂了眼,撒谎道:“这是我们楼里的账房先生。”
谢三郎听了,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将茶一口饮尽。
晚间风大,饭散后何偏正欲送木姜回楼,被木姜婉拒。谢三郎吊儿郎当的走在她后面,有气无力。
木姜记得谢三郎爱吃肉,可这一顿上,何偏正同她将话,谢三郎垂着眼听着,一杯茶接着一杯茶饮,筷子都没动一下。
于是她停了步子,等谢三郎。
街市的灯晕了一层光影在地上,谢三郎踏上去,揉碎了,经过木姜的身旁,自顾自的走到前去。
木姜发了声:“三爷,晚间你为何不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谢三郎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背着手:“我穷就得贴着脸皮去吃这嗟来之食?”
“什么叫嗟来之食?何大侠是我朋友,你是三爷,怎么就叫嗟来之食了?”
谢三郎偏过头,“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木姜觉得和他说不通,却见他望着遥遥一轮月道:“我从前只觉得靠这幅身子赚来的钱肮脏的紧,如今看了,才知没钱更是没骨气的很,以前我撩你,利用你,你都忘了吧,从今以后我是我的谢三爷,你仍是你的粗使丫鬟,你做什么我不应该管,我做什么,你愿意瞧就瞧,不愿意就不要看。”
木姜不懂他为何要说这些,又听见他的话语如同檐间的落雪,带着一身的清凉,又带着无可奈何。
“木姜,你做的丫鬟,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便饿不了你。”
谢三郎从桌上见到何偏正心情便不大好,虽然他长得不若他好看,可是高大壮实,一身豪爽的男儿气概,举手投足间正气盎然,虽是江湖客,可是难得的踏实,木姜遇到他,也真是她的福分。
再瞧瞧他,落入风尘,文不成,武不就,靠的一张脸以色侍人,耳染目濡皆是巧言令色,勾心斗角,着实不是良配,这样下去除了拖累木姜,还能怎么着?
、晚上他躺在床上,他习惯性的翻身,地上却没有木姜的影子了,是了,她搬到了通铺,这样也好,与他远些,仔仔细细的瞧他在这百香楼做他的烟尘客,看的久了,觉得他脏了便会离他远远地,找个好人家嫁了。
到时候新婚燕尔,他念着主仆情深,备一分大礼,过个几年,生一两个儿女,围着她跑,尽享家庭和美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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